可縱如此,她還是很美。依舊是第一美人。這可能是唯一一次,她不單是以外貌之絕冠世,而是風韻,一種被撕裂的風韻。
流月罰她很慘很重。將她貶下界去,壓在一座深山的黃池中,日日受沸水洗髓之痛,不死不休。褫奪仙體,獨留一頭。不得出池,山有結界。夜晚不得見月,必主動避開,一被月光照到,渾身如被寒針密刺,越來越痛,直至魂銷。每日必為山中生靈祈福、療愈,但不準被探望,也不能與人接觸。一旦違反,即引天雷十二道、狂風鉅作十二日;再犯,即倍而續加。
華西這次還是沒能忍住哭。
她仰著頭,問流月:“你覺得我美嗎?”
流月俯視著她的殘敗,語氣冰冷:“不。”
華西瘋癲大笑,流月發令給仙,將她帶下去受罰。
又走到了那個門坎,華西又停住,回頭看流月,轉身的時候,內心無比盼望,能看到他的冷漠粉碎,一臉愁容。
一回眸,四目相對。華西兩行淚瞬下。
流月只是眉頭皺了,可她知道,她放的火,已經燒到這座殿裡來了。
她一吸鼻子,心滿意足地笑著轉身。
後頭流月的聲音疲中含涼,空空地遠蕩過來:“華西,仙不是隻有愛情的。”
華西頭都不偏,面對著殿外的白光一片,閉上眼睛呼吸,聲音依舊嬌軟翠啼:“我偏喜歡,你奈我何?”
流月說:“因果自有報應,今日一切,是你該受的。”
華西仰天大笑,和流月說了最後一句話:“我再瘋癲,也不是個愛狂的仙罷了。神啊,你呢,與天同壽又如何,你永遠也體會不到盡興地愛有多麼快活。”
這就是山中仙女,第一美人“華西”的故事。
華西生來,就是吸引生命的,生來就是集天地之貌骨結的。她的高傲、自私,貪玩、劣根,同樣不只是她自己選的。
愛情是不是神仙的第一大事,對華西來說是,對流月來說,不是。等到萬古長青的日子裡,它該不該是流月的第一大事,誰又得知。
神的故事是不能窺探的,因為我們缺乏一面看故事的鏡子。但倘若你是無神論者,或者把神與人的分別看的小,那不用窺探了,你也能補全剩下的故事,不管它攜帶著多少的錯誤吧,也總會有合理之處。
司命也犯了戒,這是她第二次到凡間來看望華西了。
上一回,是在流月初提“那件事”之後,她沒忍住,就下來見了華西。畢竟華西在自己第一次找死之前,和她已經約好,和流月相關的大事,以後無論她華西在哪,活沒活著,都要給她傳信。
可上次講完,看她反應,司命就後悔了。後來被流月知道,又被罰著,去做了好些苦役。
本不打算再見的。可她這回要是不來,怕華西的命,就要保不住了,她又在孤拗地醒著找死。
司命消掉了華西對鄺竒的殺招,站在她對面,拿著浮塵,和她說:“華西,你擅自出黃池,戲弄他們也就罷了,又怎能輕易動殺心,你明知神和他們有關係。”
華西滿不在乎地笑,說:“那又如何,他辱我在先,我殺他乃是因果報應。這是神教我的,你回去問他看看,我用的可對。”
司命盯著她,一邊無法容忍她對人命的這種蔑視,一邊又覺得為她的孩子氣悲哀,她明明知道流月會看的,明明知道一定會被罰的,卻偏偏還要這麼做。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想在那個沒有心的神那裡,刻下更多生的印跡。
可司命不可能再繼續容忍她錯下去,她本可以按照司人間的律法狠狠懲她一回,讓她長長記性。況且,流月會看的,到時候多半她還得陪著,看到此處了,如果她放任過去,又是兩個一起犯錯。
司命話都到了嘴邊,但看著華西那張臉,卻說不出來。
華西是為愛瘋癲得可以不顧一切的性格,作為仙,她當然討厭這種性格,可她骨子裡是惡的。長年的空虛和迷惘、前途不定,每一天都在害怕死亡會突然降臨,這樣的折磨讓她有時候也會想:如果讓萬界就這麼毀滅,也不是什麼壞事。一定程度上,她能理解華西的瘋狂,雖然理解不代表會學她一般行事,畢竟萬界內尚有太多無辜者,尚有太多生機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