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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2 / 4)

“哦,是的。”她恍然的,用手拍了拍腦袋。“我沒有大腦。我有點糊里糊塗。”她抬頭看看母親:“爸爸上班去了?靈武上課去了?”“當然。我看,你的酒還沒醒呢!我跟你去弄點早餐,吃了東西,精神會好一點。”

劉太太出去了。靈珊繼續坐在書桌前沉思。好半晌,她站起身來,開啟抽屜,收集了身邊所有的錢大約有五千多元,放進皮包裡,再把身分證、教員證,統統放進皮包。然後,她又沉思片刻,就毅然決然的取了一張信紙,她在上面潦潦草草的寫著:

“爸爸、媽媽:

我很累,想出去散散心,學校裡,麻煩姐姐去幫我代課。

我會隨時和你們聯絡,請放心,我雖然缺乏大腦,仍然可以照顧自己。

靈珊”

寫完了,她又另外抽了一張信紙,寫:

“鵬飛、阿裴:

恭喜一家團聚!不要再把捧在手裡的幸福,隨意打碎!

告訴楚楚:妖怪到南極度假去也!無腦妖怪留條

分別把兩張信箋,封在兩個信封裡,一個信封上寫下劉思謙的名字,另一個寫下韋鵬飛的名字,把信封並排放在抽屜裡。她站起身來,摔了摔頭,一時間,竟覺得自己好瀟灑,好自在,好灑脫。又覺得自己做得好漂亮,好大方,好有風度——君子有成人之美!她幾乎想大叫幾聲,來讚美自己!轉過身子,她拿了皮包,走到客廳,很從容不迫的,把母親給她準備的早餐吃完,在劉太太的含笑注視下,飄然出門。心中大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更有份“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慷慨、激昂之概!去吧!去吧!君子有成人之美!去吧!去吧!不要破壞別人的幸福!去吧!去吧!天地悠悠,難道竟無你容身之地?

叫了一輛計程車,她直奔臺北火車站。

到了火車站,她抬頭望著那些地名站名:基隆、八堵、七堵、五堵、汐止、南港……樹林、山佳、鶯歌、桃園、內壢、中壢、埔心、楊梅、富岡、湖口、新豐……竹南、造橋……怎麼有這麼多地名?怎會有地方叫造橋?那兒一定一天到晚造橋!她再看下去:什麼九曲堂、六塊厝、歸來、林邊、佳冬、上員、竹東、九贊頭……她眼花繚亂了。九贊頭?怎麼有地方叫九贊頭,正經點就該叫九笨頭!她覺得,自己就有九個笨頭,而且,九個笨頭都在打轉了,變成九轉頭了!

她呆立在那兒,望著那形形色色的地名,心中隱隱約約的明白了一件事,天下之大,自己竟無處可去!

可是,即使無處可去,也非要找個地方去一去不可!或者,就去那個九笨頭吧!再研究了一番,九笨頭還要轉車,沒有車直達,又不知是個什麼荒涼所在。雖然自己一心要去無人之處,卻害怕那無人之處!咬咬牙,她想起僅僅在昨天,韋鵬飛還提議去阿里山度假,真的,在臺灣出生,竟連阿里山都沒去過!在自己找到“南極”以前,不如先瀟灑一番,去阿里山看雲海,看日出,看原始森林和那神木去!

於是,她買了去嘉義的票,當晚,她投宿在嘉義一家旅社中,想像著韋鵬飛一家團聚的幸福,想像著那三口相擁相抱又哭又笑的情景,一再對自己說:

“劉靈珊,你沒有做錯!劉靈珊,你做得瀟灑,做得漂亮,做得大方!劉靈珊,你提得起,放得下,你是女中豪傑,值得為自己慷慨高歌!”

第二天一早,她搭上登山火車,直上阿里山。

她看了神木,她看了森林,她看了姐妹潭,她看了博物館……別人都成雙成對,有說有笑,唯獨她形單影隻,一片蕭然。當夜,她躺在阿里山賓館中,望著一窗皓月,滿山嵐影。她再也不瀟灑,不漂亮,不慷慨,不大方,不自在……她提不起,也放不下,她不要風度,不想慷慨高歌,也不要做女中豪傑……她想家,想鵬飛,想自己所拋掉的幸福……她哭得整個枕頭溼透溼透,哭得雙眼又紅又腫,哭得肝腸寸斷寸裂。她覺得自己不止是個“無腦人”,也成了個“斷腸人”了。她哭著哭著,哭自己的“愚蠢”,也哭自己的“聰明”,哭自己的“大方”,也哭自己的“小器”,哭自己的“灑脫”,也哭自己的“不灑脫”,哭自己的“一走了之”,也哭自己的“魂牽夢縈”。她就這樣哭著哭著,忽然間,床頭的電話鈴響了。她本能的拿起電話,還在哭她的聲音嗚咽:

“喂?”“靈珊?”是韋鵬飛!

“喀啦”一聲,聽筒掉落在桌子上。好一會兒,她不能思想,也沒有意識。半晌,她才小心翼翼的坐起身子,瞪視著那聽筒,怎麼可能是他?怎麼可能?他怎會知道她在這兒?慢慢的,她伸過手去,小心翼翼的拿起聽筒,放到耳邊去,再小心翼翼的問了句:“喂?”對方一片寂然,電話已經結束通話了。

她把聽筒輕輕的,慢慢的,小小心心的放回到電話機上。她就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的瞪著電話。心裡是半驚半喜,半恐半懼,半期待半懷疑……只等那鈴聲再響,來證實剛才的聲音,但是,那鈴聲不再響了。她失望的閉上眼睛,淚珠又成串的滴落,怎麼了?自己不是要逃開他嗎?為什麼又這樣發瘋發狂般的期待那電話鈴聲?

有人在敲門,大概是服務生來鋪床了。她慌忙擦掉臉上的淚痕,走到門邊去,所有的心思都懸在那電話上,她心不在焉的開啟了房門。驀然間,她頭中轟然一響,全身的血液都凝結了。門外,韋鵬飛正挺立在那兒,眼睛亮晶晶的,直射在她臉上。她呻吟了一聲,腿發軟,身子發顫。韋鵬飛推門而入,手裡拿著一件紅色的小棉襖,他把門關上,把棉襖披在她肩頭,他暗啞的,溫柔的說:“以後你要上阿里山,務必記得帶衣服,這兒的氣候永遠像是冬天!”她閃動著睫毛,拚命的咬嘴唇,想要弄清楚這是不是真實的。然後,一下子,她覺得自己被擁進一個寬闊的、溫暖的、熟悉的懷抱裡去了。他的聲音熱烈的、痛楚的、憐惜的、寵愛的在她耳畔響起:“傻瓜!你想做什麼?做大俠客嗎?把你的未婚夫這樣輕易的拿去做人情嗎?”她把頭埋在他的肩裡,聞著他外衣上那股熟悉的氣息,她又止不住淚如泉湧。她用手環抱住他的腰,再也不管好不好意思,再也不管什麼南極北極,再也不管什麼灑脫大方,再也不管什麼漂亮瀟灑,她哭了起來,哭得像個小嬰兒,哭得像個小傻瓜。他讓她去哭,只是緊緊的抱住她。好一會兒,他才輕輕推開她,用一條大手帕,去擦她的眼睛和她那紅紅的小鼻頭。

“你整晚都在哭嗎?”他問。“你的眼睛腫得像核桃!喂!”他故作輕快的:“無腦小妖怪,你怎麼有這麼多眼淚?”他在笑,但是,他的喉音哽塞。

她用手揉眼睛想笑,又想哭,她一臉怪相。

他在沙發裡坐下來,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用胳膊圈著她,他不笑了。他誠懇的,真摯的,責備的,嚴肅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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