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把面前的幾分東西都認真地看了一遍,最後目光在那一堆各色布料上停留了很久,然後向郭太后跪下,磕了一個頭:“怡只想要那堆布料。如果太后娘娘覺得可以給怡兩份賞賜的話,怡希望能得兩份布料。”
郭太后的手指在袖底輕顫了一下。她沒有問為什麼,因為她知道,這個孩子的回答不會很好聽。
他的語氣太過於平靜,但她已經看出來,這個孩子根本不想在眾人面前表現自己聰敏或者是愚鈍,他僅僅只是在怨她這個做嫡母的苛待了他們母子,叫他們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穿不出來,他需要布料回去做衣裳,還有給他母親做衣裳。
他低著頭,但郭太后已經清楚地知道,這個孩子是恨她的。鄭喬喬在傾盡畢生的精力教導他的同時,也把一份怨恨深深地種進了這個孩子的骨子裡。
“你喜歡,就拿去吧。另外……”郭太后想了一想,“叫杜秋把素羅和軟煙羅各拿十匹給鄭喬喬送去罷。”
其實她並不像相信鄭喬喬當真過得那麼慘。杜秋同她可是舊相識,宮裡的老人都知道。有那麼得臉的一個堂堂杜典衣在尚服局,至少尚服局的人送衣裳和布料,哪裡敢從她們母子身上打主意?
李怡的神色也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按著禮節謝過太后,見太后好像沒有別的話要說了,正要告退,郭太后忽然又叫住了他:“怡兒,等等。”
他正準備往後縮的一條腿於是僵住,默然立在那裡等著下文。只聽郭太后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幾個大宮女,忽然道:“玉竹,從今天起,你就去跟著怡兒吧。”
玉竹雖然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多說話,從她身後走了出來,對著她拜了一拜:“奴婢聽候太后娘娘差遣。”又向著李怡行了個宮禮,“奴婢玉竹,見過四皇子。”
眾人都知道玉竹是郭太后身邊的四大宮人之一,跟了郭太后二十多年,平素在六尚局也是有些威信的。她這麼做,到底是叫玉竹去看著那鄭氏母子,還是因為方才這孩子說底下人剋扣他們的東西了,所以才派玉竹過去的?
李怡咬了咬嘴唇,“謝太后娘娘。”
郭太后點點頭,抬手示意他回座位。玉竹向著郭太后再次行了個禮,也跟了過去。
她身邊這四大宮人,茴香她是捨不得的,重樓略愚鈍了些,不如她們變通。綠蘿和玉竹兩個,思來想去,還是玉竹更合適一點,她是當初李淳親自訓練的人,兼有綠蘿的穩重和茴香的機靈。
李怡這個孩子,一來身邊的確需要這麼個人幫著,二來,也可以再觀察觀察他的秉性。
七夕的家宴,雖說只是家宴,但請的人不少,話傳出去也極快。很快滿朝文武都已經知道在那一天郭太后讓一直幽居在深宮裡不得寵的四皇子露了臉,而且看起來太后好似還對他頗為賞識,賞下了不少的東西,連自己身邊的大宮女都賞給了他,這可是連陛下當初都不曾有過的待遇。
陛下膝下雖然已有子嗣,但年紀都還小,連說話走路都還沒學明白的小奶娃娃,至少在現在看來,競爭力根本沒法和快要成人的四皇子相比。
於是眾人紛紛猜測,難道郭太后有意要開始培養四皇子麼?有人於是趕緊上書,請求冊立四皇子為親王。一時間朝中的風向大變,無數人都在盯著郭太后和陛下的一舉一動。
然而,一連大半個月過去了,除了七夕那日賞過之後,郭太后似乎已經渾然忘掉了這件事,那些請求冊封四皇子的摺子也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於是眾人的心又漸漸安定下來,開始猜測或許郭太后只是覺得這些年來有些虧待了四皇子,所以才一時發了慈悲罷了。畢竟陛下還年輕,就算太子還只是個奶娃娃,那又怎樣?等著陛下慢慢年紀大了,乳娃娃也就長大了。
她不提,她是故意不提的。李恆病重的事,為了朝局的穩定,至今還沒有向外頭公佈,知道的也不過就是那麼寥寥數人。她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好最壞的打算,選定一個合適的繼承人,以防萬一。
但李怡並不是那個最合適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即使他一切都足夠優秀,能夠為大唐謀福祉,但他也一直都是被排除在外的,除非萬不得已。
畢竟,他並不真的是李淳的血脈,而且他的母親是鄭喬喬,那個恨她恨到了骨子裡的鄭喬喬。
只是,目前她真的找不出一個更好的繼承人。她惟有寄希望於梁御醫,希望他能帶來一次奇蹟,只要恆兒沒事,這些也就根本不是困擾她的問題了。
她現在還不能表現出來對李怡有太大的興趣,她明白,人的野心是不能輕易勾起的,一旦勾起了,就很難滅掉。無論是對鄭喬喬也好,對李怡也好,還有那些企圖投機倒把的大臣,在李恆真正駕崩之前,她都不能讓他們有旁的想法。
她不能再重蹈一次當年李惲的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