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抵抗名譽的誘惑。也沒有人能將自己從眾人追捧中解脫出來,置身於世外。
正當沈銘德下車的一瞬間,就被一群穿著校服的學生和鮮花包圍了。好幾位西裝革履的“領導”主動上前來與他握手。觀眾席上的村民們全部起立朝向他鼓掌。沈銘德明白,這鮮花,掌聲,還有熱烈的迎接都不是為他而準備的。然而,他不得不承認,就在那一個瞬間,他沉醉在這種氣氛當中。就在他下車的幾分鐘裡,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鮮花與掌聲,奉承與獻媚,仰慕與追捧差點謀殺了沈銘德的雄心,野心,與好奇心。就在這幾分鐘裡,他完全把自己當成了陳勇毅的“自己人”。他甚至開始幻想起,如果為陳勇毅的計劃立下汗馬功勞,那麼未來的自己是否也會過上這種每天被人吹捧的日子。
一位滿頭白髮,身著白衣的老者緊走幾步來到沈銘德面前。沒錯,這位老者就是高伯文。他用雙手緊緊地握住了沈銘德的右手,滿臉的堆笑在本來平滑的面頰上擠出了幾道皺紋。
見沈銘德沒有開口的一絲,高伯文便湊近了他,低聲地念叨著:“老弟呀,老哥哥我對不起呀。老頭人我眼挫拉,也不知道你是陳總的人。剛才陳總還囑咐讓我好好照顧你的。咱們都是自己人。一切都好說。”
沈銘德點了點頭,給高伯文一個善意的微笑,用左手輕輕拍了幾下他的右臂。然後便被人群簇擁著,跟隨陳勇毅一起走上了“主席臺”。
主席臺上已經坐好了兩排人,頭一排應該是由陳勇毅請來的“貴賓”。後一排應該是這群貴賓們帶來的隨行人員。陳懷志張羅著為沈銘德和蕭靜拿來上兩個空椅子擺放在第一排的位置。而蕭靜卻將自己的椅子拖到第二排,放在沈銘德的身後。陳勇毅又熱情地招呼他們倆和臺上的幾位貴賓認識一下。除去陳家父子二人,第一排的貴賓中還有六人。其中有政界和商界的大佬,還有不比沈銘德年長几歲的“新生代富豪”。其中的一位年邁的老人讓沈民德非常震驚。這位老人曾經是一家鋼鐵公司的老總。讓沈銘德震驚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就在前一段時間,傳說這位老人已經身患絕症,行將就木。然而今晚,就在現在,這位老人卻穩穩當當地坐在貴賓席上,力道十足地與沈銘德握手致意。另一位讓兩人注意的是一位名叫楚瑤的女藝人。楚瑤這名藝人出生於本市,二十年前成為火遍全國的舞蹈家。之後她要涉足影視變成了許多人眼中的“女神”。雖然近幾年,楚瑤不再演戲,但她依然會出現在許多時尚雜誌的封面上。雖然這個女人聲稱自己只有四十多歲的年紀,但許多人都傳說,她已經年過五十了。今晚出現在這裡的楚瑤依然亮麗奪目。這位女藝人就像修得了“駐顏術”一般,依然保持著三十幾歲的模樣。楚瑤用一句“整容了唄”回答了蕭靜的提問之後,兩個女人便熱烈地攀談起來。
片刻之後,音樂響起。所有人止住了交談,分別入座。沈銘德就坐在了主席臺的最右邊,蕭靜的位置在沈銘德身後,沈銘德的左手邊就是那位女藝人楚瑤。主持人款款走上舞臺。她看起來大概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從那稚氣未脫的臉蛋上,沈銘德判斷她應該還是一名學生。主持人用一句“弘揚民族文化,保持歷史瑰寶”拉開了慶典的序幕。說實話,沈銘德認為這個“慶典”就是一場鄉村的文藝晚會,毫無新意可言。並且,這文藝晚會還帶著那麼一種“鄉土氣息”,讓他實在搞不懂為什麼這些“有錢人”會跑到這裡看這種晚會。過了一會兒,蕭靜果然堅持不住。她在沈銘德旁邊耳語兩句後,獨自走下了主席臺。其實,沈銘德何嘗不想一起離開。但礙於面子,他依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沈銘德無聊地與身邊的楚瑤搭話,而這位女藝人甚是“和藹可親”。她既不拘謹,也不吝惜言辭,連說帶笑地和沈銘德閒聊起來。楚瑤用專業的眼光,略帶玩笑似的口吻幾乎評價了舞臺上表演過的每一個節目。特別是當一位身穿白衣,腰繫紅色絲帶的少女在臺上跳起獨舞時,從楚瑤的鼻腔裡發出了“哼”的一聲。然後,她用一種無比複雜的語氣說了一句:“這是我的學生。不過比我年輕時可差遠了。”
沈銘德從楚瑤的語氣中聽出了嫉妒,自豪,羨慕,還有懷念。他順勢向舞臺上望去。那是一段沈銘德從沒見過的舞蹈,但又讓他感覺似曾相識。從演員衣著,沈銘德隱約覺得這支獨舞會不會就是高山杏表演過的那一支舞。他轉過來去,看向好像有些沉醉在舞蹈或是回憶中的楚瑤,並嘗試著問到:“這支舞又什麼含義嗎?”
沈銘德其實並不期待楚瑤會回應他的問話。然而,半晌之後,他的耳邊傳來了楚瑤幽幽的聲音:“幾乎所有舞蹈都有含義,只是這一支舞對於我來說比較特別。因為這支舞是我編的。”
見到沈銘德似乎對這支獨舞很感興趣,楚瑤便興致勃勃地指點著舞臺上的演員,為他介紹起這支舞蹈來。楚瑤曾經作為一名“新生代”的舞蹈演員對民族舞和現代舞都很有研究。她曾試過將在民族舞中加入許多現代元素,卻招到許多業內人士的詬病。也並不全是那些專業人士為了太高自己而刻意刁難。雖然有非常少數的幾支改編過的舞蹈比較成功,但絕大多數的舞蹈經改編後都失去了那種“神韻”。直到她看到一支古老又神秘的舞蹈。後來有人介紹說這支舞蹈叫做“儺舞”。這是一種幾乎被人遺忘的傳統舞蹈形式,具有強烈的宗教色彩。舞者們頭戴面具驅邪,祈福。後來,楚瑤查閱很多相關資料,併到各地去觀看儺舞的表演。雖然她逐漸地瞭解“儺舞”這種藝術形式。但讓她失望的是,幾乎所有表演“儺舞”的民間藝人都無法重現她看到第一支“儺舞”給她帶來的感受。後來,楚瑤再一次觀看了那支曾經帶給她極多靈感的“儺舞”。並在自己的排練室裡,將這支“儺舞”分解,加入了元素,如蒙古舞的張弛,藏族舞的剛柔,某些少數民族舞蹈的棉柔。最後,這支被定名為《願福》的舞蹈讓楚瑤變得家喻戶曉。
“儺文化”和“儺舞”的對於喜愛獵奇的沈銘德來說並不算陌生。他回憶起《願福》這支舞時,卻覺得跟傳統的“儺舞”毫無聯絡。但楚瑤卻告訴他,這叫做“形逝,神亦在”。為什麼那些民間的藝人們表演的舞蹈顯得沒有“靈魂”呢?就是因為他們只是模仿了先民們的舞步和動作,卻完全不相信他們的舞蹈會帶給人們“驅邪”,”祝福”的能力。
“你現在所看到了這支舞蹈叫做《祈安》,其實就是《願福》的完整版。舞者身著素白色的演出服,象徵‘純潔’。這件演出服是由’漢服’演化而來的,讓舞者看起來更像一位仙女。雖然這種寬袍大袖長裙襬的服裝不適合跳這種大開大合的舞蹈,但這種裝束是必要的。舞者腰間扎著紅色綢帶,象徵著‘生命’。頭髮上金閃閃的髮飾,象徵‘世俗’。舞者臉上帶的面具,似笑非笑,似哀非哀,象徵世人們的‘喜怒哀樂’等各種情緒。舞蹈開始時,舒緩的動作象徵著一個人的‘出生與成長’。剛才那個類似於撥開雲霧,或者是撥開窗簾的動作,代表這個人在某種機緣之下看到了‘山之眼’。就是山的眼睛。”
說著,楚瑤轉頭直視沈銘德,用食指和中指指向自己的雙眼。沈銘德甚是好奇,便問“山之眼”是個什麼東西?楚瑤用一句“就是山的眼睛。幫你看見世界”帶過了這個問題。
楚瑤轉會頭,茫然若是地望著臺上的舞者,繼續唸叨:“這些翻轉騰挪的動作就是少女的掙扎。然而,祈求安寧的並不是少女,卻是頭戴寶冠的祭司。”
沈銘德又看了一眼那個頭戴金色寶冠,臉赤紅色恐怖面具,高舉雙手的人。原來這個人扮演的就是“祭司”的角色。祭司一動不動地矗立在這個“坐東朝西”的四方形舞臺的西北角落,面向觀眾,眼望西放。一時間,沈銘德似乎回憶起在王璐和王琪的故事裡,也有這麼一個祭司存在。
沈銘德耳朵裡繼續傳來楚瑤猶如唸經似的低語聲:“祭司祈求安寧。那些趴在臺上,帶著面具的‘小鬼兒’們得到安寧。但是少女什麼也得不到。她是一個器皿,裡面裝滿了恐懼,苦痛,悲哀……然後,一會兒,他們就會 把這個器皿獻給神。有些器皿用過一次只能丟棄。有些器皿,則能夠反覆使用。真不知道,對於那個被反覆使用的器皿來說,是福還是禍?
已經在沈銘德車上換好休閒鞋的蕭靜獨自一人走回了慶典會場。每一雙高跟鞋對於她來說都是“寶貝“,因此她絕對不像讓鄉村的石子路糟蹋了她的鞋子。
蕭靜沒有再回到主席臺位置上的想法。同時,她不急於在觀眾席上找到位置坐下。她只是遠遠地看著夜幕眾多人群,還有燈火通明的露天舞臺。這樣,讓她有一種脫離塵世的感覺。她很喜歡。
一個白衣,白褲,白頭髮的身影朝她走來。又是高伯文。這位老人矯健的步伐怎麼看都配不上他那頭蒼蒼白髮。蕭靜心裡琢磨著。
高伯文幾步便來到蕭靜面前,和藹地問到:“節目是不是入不了姑娘的‘法眼’啊?“
蕭靜輕輕地咬著下唇,沒有回話。她在心裡盤算著這老頭兒的企圖和怎樣才能從她口中套出一些她想知道的資訊來。
這老頭兒卻不太在意。他突然自嘲地笑著說到:“我真實老糊塗啦。這鄉下土裡土氣的慶典,怎能讓您這樣有過大見識的人看得下去呢?但不知道您二位今天跟陳總來,是求福呀?還是求財呀?“
蕭靜低下了剛才仰視這個瘦高老頭兒的臉,她不希望讓高伯文看到她一臉茫然的表情。這樣的“啞謎“真是讓蕭靜受夠了。她在心裡唸叨著:”難道陳勇毅和高博文為了這個‘生意’還現編出來一套‘黑話’不成?哎?生意?對呀!既然是生意,那麼陳勇毅帶來的一定就是買家。高伯文一定將自己當成了買家。而那句‘求福還是求財’一定是‘商品’的種類。“
蕭靜大定主意便說到:“老話說‘貨賣於識家’。但再識貨的人,也得先看看。”
高伯文笑了,笑得蕭靜心裡發毛。她此時的心情就像一名等待高考成績的學生。在她的心裡已經把佛祖,觀音,耶穌,聖母,國內外她所知道的所有神仙的名諱都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