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達心意
“路安娜……”
勃朗特小姐不敢相信她的眼睛,當她開口以後就立刻自嘲了起來,她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映入眼簾的人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怎麼會呢?這怎麼可能呢?她一定是瘋了,出現了癔症,她突然想起來小時候曾經在村子裡看到過一個瘋女人,不論春夏秋冬都飄蕩在河邊翹首以盼的等著離開自己的心上人歸來,村子裡的人每當沒有新八卦了就喜歡傳那個瘋女人的笑料,勃朗特小姐對她又好奇又害怕,好奇與害怕的疊加態讓她常常躲在河邊的暗處,偷偷的觀察那個瘋女人,後來在一個冬天那個瘋女人發現了她,她問勃朗特的名字,家裡有幾口人,她溫柔禮貌,說話有條理,完全看不出來哪裡瘋了,勃朗特出於誠實一一回答了,接著那個女人毫無徵兆的話鋒一轉,告訴勃朗特她的心上人明天就要回來了,叫勃朗特小姐明天一定來河邊觀看。勃朗特小姐見她說的信誓旦旦,臉上露出那種奇異的光彩,好像那天下午的陽光全都打在了她的臉上,勃朗特對於這意外的邀請感到靦腆又害怕,立即跑開了,等到第二天她按捺不住好奇來到河邊的時候,遠遠地看到很多村民聚集在那裡,勃朗特以為那個瘋女人說的是真的,鼓足勇氣鑽到人群裡,看到的卻是從河水裡被打撈上來的那個女人,身上還掛著冰渣,將她臉上那奇異的蒼白的笑容凍結住了。
後來勃朗特小姐從醫以來,多次遇到那個瘋女人迴光返照的一幕,病人會在重病的晚期突然看起來十分的健康,然後在家人們以為一切都要好起來的時候溘然長逝。勃朗特小姐常常好奇,那些垂危的人們在迴光返照的時候看到的是什麼呢 他們是不是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現在,她看到路安娜的時候,誤以為自己已經步入了生命垂危的高光時刻——見到心心念唸的人。
“啊!你醒啦!你醒啦!”
路安娜殺豬似的嚎叫打斷了勃朗特小姐哲學的沉思,她在被路安娜發瘋的擁抱著,用力的被親吻著的時候,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她的幻覺,那麼,興許也在暗示著另一件事,她不會在第二天早上消無聲息的死掉。
她原本並未覺得自己得了要死的病——只要及時的治療,總會有慢慢好起來的時候,真正的問題在於,她的病在心裡,她失去了治療的慾望,她躺在冰冷的床上,寧願被冰冷吞噬她的身體,她的感官,她的每一個毛孔,才能讓她的心不那麼引人注意的疼。
“勃朗特,勃朗特,你怎麼樣?你說話呀!”路安娜在親吻之餘,終於停下來焦急的看著勃朗特小姐,她太害怕了,她害怕勃朗特小姐像是一個無法自控玩偶,她害怕她只是睜開一下眼睛,然後又會長久的閉上,她害怕安靜,害怕自己呆在沉睡的勃朗特小姐身邊手足無措,勃朗特是她的主心骨,是她的鎮定劑,她感到恐慌極了。
“真的……是你啊……”勃朗特小姐努力的看向路安娜,想要將她裝進自己的眼睛裡,她用盡了力氣想說話,可是她似乎沉默了太久,聲帶十分的滯後。從路安娜離開以後,她就大病了一場,她的身體一向康健,卻沒有想到那一場大病讓她臥床不起,沒有人來照顧她,她也沒有什麼求生的慾望,可是老天卻不甘心讓她這麼放縱的死去,她躺了三天以後,竟然又像個沒事人一樣下地活動了,那時候勃朗特小姐下定決心珍惜這一次新生,徹底忘掉過去的人和事,就像那個人從未出現過一樣,而她的生活一如既往的乏味又平靜。
就在她大病初癒以後的一個晚上,艾麗家的一個僕人匆匆敲響了她的房門,勃朗特小姐收到了艾麗難産的訊息以後,立即跟著僕人冒著風雪前去,那個晚上風雪多大啊,寒風颳得她睜不開眼睛,可是她的步履堅定,心情急切,甚至感受不到寒冷,甚至忘卻了自己身體未愈,她永遠永遠不能忘記看到艾麗的那一刻,起先她並沒有看到艾麗,引起她注意的是一股海水泛濫的腥味兒,所以才讓她覺得躺在一片血泊中的艾麗像是一條垂死掙紮的翻著肚皮的魚,她盡力了,如果她不盡力,艾麗一定熬不過那一個晚上,可是所有人都面如死灰,因為那個拖出來的硬邦邦的死去的嬰孩,甚至無人關懷垂死的像是一條脫水的魚一樣的艾麗。
勃朗特小姐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穿過寒風與暴雪回家的,她腦海裡全都是血淋淋的場景,她在想如果躺在床上的路安娜,她和她該怎麼辦呢?她在想為什麼女性,要承受全部的痛苦,甚至到絲毫不顧及自己的死活?回家以後就徹底的病倒了,她感到周遭有著揮灑不去的魚腥味兒,讓她惡心,忍不住的想吐,一直到她什麼都吐不出來了,她整個人乏力的倒了下去。
她感到累了,寒冷和姐侵襲著她,而她卻不想往年那樣,鬥志滿滿的準備好過冬的柴火,食物,她感到這個冬天來的那麼突然,而看起來又那麼漫長,她覺得自己熬不過這一個冬天了。
勃朗特一開口,路安娜就開了閘似的大哭起來,在她一邊哭一邊喋喋不休的哭訴中,勃朗特小姐終於確認路安娜真的回來了,這真的不是她的幻覺。
勃朗特用力的抬起來手,她觸控著路安娜的臉頰,路安娜瞬間噤了聲,只是低低的繼續的抽噎著說不出話來。真的是她,這一切都是真的,原來命運真的還在溫柔的照顧她呀,勃朗特已經心懷感激。
“你怎麼回來啦?”勃朗特有很多話想說,說出來的卻是那麼平平常常的一句話。
“我聽說你病了,”路安娜一開口就忍不住哭了起來:“奧斯卡那個混蛋,他一開始沒有告訴我……他還說你得了很嚴重的病……”
“唉……”勃朗特的眼皮沉重的下垂著,她突然重重的咳嗽了幾聲,路安娜用力的給她拍了拍後背,勃朗特小姐卻撐著力氣將路安娜推了一把。
“怎麼?”路安娜驚訝萬分。
“他們說的沒錯啊,”勃朗特小姐緩慢的說道:“我想我快要死了,路安娜,你快些走吧,我怕我會把病氣傳染給你呢。能在臨死之前見到你一次,我已經很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