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膽小鬼!這蘿蔔只會讓你愛上瑪麗安!”一個大膽的鄉民大聲吆喝道,大家都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了起來。
警衛員的肩膀打了個寒顫,他不敢去看站在一旁的瑪麗安一眼,或者說他的眼睛一直漫無目的的下垂著,這個可憐的人此刻大腦裡唯一在思考的就是為什麼偏偏選中了他來做這個倒黴的測試品,他想不出原因來,卻只覺得所有人的眼光都火辣辣的落在他的臉上,只好心一橫,眼睛一閉,張開嘴就著蘿蔔惡狠狠的咬了一口。
那一刻,整個大堂裡都十分的安靜,安靜的只有清脆的蘿蔔嘎嘣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著看著究竟是一顆有毒的可怕的蘿蔔,還是一隻普通的晃人的蘿蔔,只見那個警衛員的腮幫子一動一動的快速咀嚼了幾口,接著像是著急幹什麼事兒一樣喉嚨動了動,蘿蔔順從的進入他的喉管,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警衛員,只有警衛員的眼睛閉著。
“怎麼樣?”治安法官忍不住問。
警衛員猛地睜開了眼睛,轉頭面向治安法官準備回答:“回,回法官,咳,咳——”
他話沒有說完,眼睛突然睜的老大,雙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臉漲的通紅的說不出話來,搖搖晃晃的朝臺下走去。
“啊——”臺下的人自覺地迅速後退了,一下子將證人席前空出來一大片,警衛員跌跌撞撞,一手掐著脖子,一手僵硬的朝著前面伸手比劃著,似乎要用力抓到誰一樣,可是現在別說觀眾,就連證人和瑪麗安都不由自主的試圖躲開他,警衛員十分慌張的朝前一跳一跳,突然,被腳下的一個墊腳石塊絆了一跤,整個人半是飛了出去,一下子撲到在了圍觀的群眾腳下。
隨著他撲到在地,一塊蘿蔔從他的口中吐了出去,接著他慢慢的爬了起來,隨著他緩慢的起身,眾人又不約而同的後撤了幾步,警衛員是個老實人,並沒有趁機去嚇唬人,他咳嗽了兩聲,發現自己能說話,立即對法官說:“法官大人,小人剛才被一塊蘿蔔卡住了,差點兒沒命了啊!”
原來是卡住了啊。
眾人都長舒了一口氣,不約而同的伸了伸手臂,抖了抖肩膀,若說是平時,吃個蘋果、蘿蔔卡住了,連幾歲的小孩兒也能知道怎麼辦,可是剛才的情景特殊,反倒將大家都嚇壞了。
這下,也不再有人敢去起鬨什麼了。
法官也是舒了一口氣,只是他的表現要從容的多:“那麼你到底有沒有愛上瑪麗安啊?”
“啊?這,這,”警衛員轉頭看向瑪麗安,這女人四十上下,一頭金色的卷發尤為蓬鬆,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顯得她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很多,可是警衛員還是個二十多歲沒有什麼戀愛經歷的老小子呢,讓他回答這個問題,竟然有些難為情了起來。
“喂!你結結巴巴什麼?就算你愛上了我,那也是老孃魅力大!跟這騙人的蘿蔔有什麼關系!”
警衛員被瑪麗安連珠炮的一頓輸出,不禁又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實在有些可怕,於是老老實實回答:“法官大人,我沒有愛上瑪麗安,這個蘿蔔可能對我不管用。”
“呵!”瑪麗安冷笑了兩聲。
“嗯,”治安法官慢條斯理道:“既然這樣,瑪麗安施加巫術的證據不足,可以暫時釋放了。”
“法官大人,她可能是現場施法了!”羅伯特太太躲在角落裡突然發出一聲悲鳴。
治安法官只是一味的翻著案卷,一邊說道:“羅伯特先生和羅伯特太太,涉嫌誣告,罰款二十先令。”
“我們沒有誣告啊!”羅伯特太太喊了一聲,接著傳來一陣騷亂,只見羅伯特太太暈倒在地。
但是很快,就沒有人關注羅伯特太太了,因為下一個案子又開審了。
接下來的幾個被控訴的犯人有的哭哭啼啼,有的大喊大叫,除了一個老實膽小的女人承認了她偷了鄰居家的兩只雞——但是她否認自己用了什麼巫術,真正認罪了的是一個站都站不穩的老婆婆,路安娜在村子偏僻的角落裡見過這個老婆婆,常年裹著一個黑黢黢的破毯子用同樣的姿勢窩在一個黑黢黢的破屋子門前,路安娜只去過一次,是隨著勃朗特小姐給她送治療腿上潰爛的草藥的,路安娜瞧著那老婆婆害怕,即使勃朗特小姐說她是個好人,能掐會算,能幫人找到丟失的東西,那時候路安娜心虛,總覺得那老婆婆空洞洞的眼睛能看清楚她藏匿在心底的糜爛不堪的過往和一擊即潰的自尊,於是後來再也不肯去給老婆婆送藥。此時,路安娜隱藏在人群裡聽著鄉民對老婆婆的辱罵,第一次正面的端詳著老婆婆,只覺得心中沒有了恐懼,反倒有了從未有過的悲憫。
老婆婆耳朵聾了,對於她某年某月某日給某人尋找丟失的圍巾、水罐、一斤梅子幹等等事宜,她均已一個茫然的幹巴巴的“啊”回應,只要帶著一個追求真理的公正態動一點腦子,就一定會清楚她是個手無寸鐵、傷害不了任何人的普通人,可是對於那些各懷居心的上位者來說,這樣的沒有用的普通人正是發揮餘熱充當墊腳石的好東西。老婆婆就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承認了自己是所謂的女巫。
相比於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而被拉下去的可憐的老婆婆,群眾們更加關注的是一個一個的精彩絕倫的故事,那些平日裡親密無間的鄰裡鄉親,此時卻一個個撕破了麵皮互相指責咒罵,甚至在現場抖摟出來許多不為人知的家庭密事。
在一雙雙饑渴的眼睛和耳朵裡,只有路安娜完全被排除在這一場交雜著謊言與旁觀的狂歡裡。她緊張的看著一個個被審問的女人,隨著一個個女人的離開,她等著勃朗特的出現,既想看到她,又不想看到她。
終於,隨著法官大人一臉疲憊的喊道:“下一個,勃朗特小姐,”路安娜在聽到這個名字時就感覺整個世界沒有聲音了,她只能看到法官大人那張皺巴巴的臉上每一條皺紋都透露著疲憊和厭煩,看到圍觀聽眾每一張臉都透著嗜血的好奇,然後她看到一束光從法官身後的小門裡透了進來,隨著那束光走進來的,正是勃朗特小姐。
她好似滄桑了許多,並不是一夜起了皺紋,而是她的身上好像籠罩了一團頹喪的霧氣,讓她即使始終站直著身子,那副筆直卻好似是揹著千斤重的巨石,讓她沒有一點兒多餘的力氣再去抵抗別人的一個手指的壓力。
路安娜原本站在人群裡,她想上前去,可是雙足卻又好像是定住了一樣。她看著法官煞有介事的翻開面前的罪狀單,心不在焉的快速的念著,他說了什麼?為什麼大家的臉上不再是幸災樂禍,而是漸漸露出了驚恐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