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他抬起頭,“你也許不會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會相信,我現在只是一個臉朝黃土背朝
天的鄉下佬,可是,我曾經是╳╳醫大的高材生。”
我小小地吃了一驚:“我聽我媽說過,五十年代家裡出過一個大學生,差點要到蘇聯留學,後來
因為出生有問題,去不成了。”
表舅苦笑著,看了看我,道:“你也知道?我還以為沒人知道了。反右那陣子,我被打成右派,
那時,你的表舅媽還是我的同學,比我低一屆,她幫我說了兩句話,結果她也成了右派。畢業的時候,
我們都被髮配到一個邊遠省份去了。一直到六九年,我們才結了婚。不因為別的,因為那時的兵團政
委看上了你表舅媽,而她也跟我一樣,是個地主子女。唉,那些事,不說也罷。”
我嘆了口氣。還好,我媽這一支敗得早,劃分成份時成了下中農,不然,我一出生就是個小黑崽
子了。
表舅站在柴房門口,天開始陰了下來,似乎要下雨。按時間,也快天亮了吧,可現在反倒更暗了
些。
“結婚後,因為我們都是右派,兵團解散後只能回家務農。那時你的曾外祖母,我奶奶還在,一
面種種地,一邊照料照料她,日子也過得不算壞。那時你媽帶著你也來住過幾年,因為地方偏,革委
會也沒來找麻煩。”
“後來太太死了。”我看看過面的房子,樓上,走廊的欄杆也只是些淡淡的虛影,輕輕的,象煙
凝成。“我還記得,不少人來這兒,我也回一趟。”
他點點頭,道:“那是過了幾年的事了,你媽已經帶你回去了。那是最後一次一大家子團聚,後
來再也沒人來過了。”
“後來呢?”
天更暗了,月亮已經被雲遮了,空氣也冰冷得乾燥。我打了個寒戰,但也沒有想到回房裡去。
“後來?她得了一場大病。本來也不是什麼大病,只是因為下雨時受了點涼,感冒引起的。要是
有點阿斯匹林,馬上就會好,可是她一開始沒說,當我察覺時已經很嚴重了,大約已經發展成肺炎了。
我把她帶到醫院裡,可那些醫生卻說我們是地主加右派,竟然不開藥。該死的,如果那時我手裡有把
刀,我想我會把他們殺得一個不剩的。我趕回鄉里,在赤腳醫生那裡只找到幾支過期的青黴素。明知
道沒什麼用,我還是給她打了一針。
“回到家裡,她的燒更嚴重了。我發瘋一樣翻檢著家裡僅剩的醫書,想給她找一副草藥。這時,
我真恨自己學的是西醫而不是中醫。我大著膽子給她湊了一副方子,也只是些手頭能搞到的草藥,熬
好了給她喝下去,她似乎平靜了些,可是我知道,那毫無用處,根本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