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烏井瞥了一眼,嘀咕了一句:“辣椒放少了。”
雖然他的聲音很小,但是馮合還是聽見了,他一瞪眼,嚷道:“你說啥?”他一向很自負,容不得別人指手畫腳。
“辣椒放少了。”烏井小聲地說。
馮合的火氣一下就上來了,指著他的鼻子說:“別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炒兩根青菜也得放上半盤子辣椒,客人的口味沒那麼重。”
烏井定定地看著他,極其認真地說:“你不能吃辣,不代表客人不能吃辣。紅燒肉的特點就是油而不膩,辣香適口……”
“你瞅啥?”馮合瞪起了眼。
其他人都後退了一步。他們知道,當一個東北人說出了這句話,就表明他心裡已經想揍人了。
烏井自顧自地說:“你平時做的東北菜太亂,什麼東西都往鍋裡放,火候也太過了,炒菜跟熬粥似的,菜名也土,還叫什麼殺豬菜……”
聽見有人侮辱自己的手藝,馮合再也忍不住了,衝上去一巴掌搧到了烏井的臉上,急赤白臉地說:“哪兒這麼多屁話!”
都說文人相輕,其實廚子也是如此:川菜廚師看不上魯菜廚師,魯菜廚師瞧不起粵菜廚師,粵菜廚師對淮揚菜不屑一顧,私家菜廚師目空一切……
這一巴掌力道很大,直接把烏井的眼睛打腫了。他沒有去撿,僵僵地站在那裡,臉一點點地變白了,眼神迷茫而無助。
周圍鴉雀無聲。
最後是我們村子裡的老人把他們分開了,又讓馮合拿出一塊錢給烏井治療眼睛,把這件事給了了。
本來,馮合以為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不過,現在他覺得,他似乎是攤上事兒了,而且還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兒。
這要從前幾天晚上說起。
有一天晚上飯館兒收工之後,馮合和幾個我們村子裡的小年輕去村頭吃花生米喝酒。當然了,他沒叫上烏井。回到家,已經是半夜了。他去門外的茅房撒尿,看見烏井的房間門沒關嚴實,一絲慘白的光射出來,深更半夜看上去,有些恐怖。
開始,馮合沒當回事兒,撒完尿就回去睡覺了。
凌晨子點,他又被尿憋醒了。
他喝了半斤白酒。
烏井的臥室裡還亮著燈。
這時候,馮合的酒意已經完全褪去,他覺得有些不對頭:烏井是一直沒睡,還是已經醒了?不管是哪種情況,都不正常。他輕輕地推開門,探進去半個腦袋,看見烏井趴在桌子前,不知道在寫什麼。
他悚然一驚。他知道,烏井雖然眼睛平時十分有神,卻沒什麼文化,他的囧囧有神的大眼睛是天生的。馮合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兩年,從沒見過他拿過筆看過書。現在,他怎麼開始寫東西了?馮合覺得這就像一個從沒讀過書的九十歲老太太,半夜從床上爬起來,木木地坐到書桌前,僵僵地用手指頭翻動著算盤……
這種恐怖無比深邃。
烏井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慢慢地轉過了頭。蠟燭的光只能照到他的半邊臉,另一半臉藏在黑暗裡,看上去有些怪異。
“你怎麼還不睡?”馮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