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醉兒被他一語無情道破真相,只覺心頭滴血,卻還有些不服,“可話說心誠則靈,信女求了這麼多遍,供了那麼多香,難道還不夠誠心?”
季千裡搖頭道,“施主錯了。佛門修清淨之法,是要擯棄雜念,心誠亦不在誦經供奉,而是靜心:心中清淨,不作妄想,也即無所求,方為心誠。”
“無所求?”
“萬事皆為虛妄,無所求,便無所念,便無所盼。”
“……可這世上怎會有人無所求?若是無所求,世人又求的什麼?”
“所以方才窮盡畢生修行。”季千裡道,“我未真入塵世,還解不了施主困惑,上師要我下山,正是要我參此法。待我求得那日,必為秦施主解惑。”
一番話下來,秦醉兒雖未得解,但覺活佛看起來像個孩子,那一身金光閃閃卻不亞於殿中大佛,必是不日便將修成正果!也不覺難過,麻利起身開啟食盒。
一時間,鹵牛肉、雞腿、湖魚、酒香撲鼻而來,醉兒姑娘只把一碗豆花和清湯絲瓜擺在季千裡跟前,恭恭敬敬地請他用,便倒在一旁打起了瞌睡。
美人醉臥,阿笙頗為欣賞。不過美酒佳餚在前,當即更要果腹。一時狼吞虎嚥。越東風多數時辰都在飲酒,只偶爾用些菜,季千裡仍如身在寺中,合手後便安心用他的。
阿笙從未見過這許多好吃的,左手抓著雞腿,右手大嚼牛肉,滿嘴流油,看他聞酒肉之味目不斜視,問,“千裡,豆花好吃麼?”
季千裡點頭笑,“是你讓秦姑娘做的?”
“當然。哪有人像你,對豆腐百吃不厭,卻偏不吃肉,我從未吃過這麼香的雞腿,你真不嘗嘗麼?”
季千裡搖頭,“‘菩薩不忍吃眾生肉’,我是佛門弟子,怎可破戒?”
阿笙望了一眼恩公,眨巴著眼睛湊近季千裡,悄聲道,“難道你當真想都不曾想過?”
季千裡搖頭。
她愈發來勁,“反正你在山下,那戒律也管不著你,你試試如何?這裡沒有旁人,我不亂說,恩公也不像多話的人,是吧恩公?”
最後那一聲微微拔高音量。
彼時越東風已放了筷,正靠在亭邊圓柱喝酒,聞言懶洋洋道,“在下嘴嚴得很,活佛想吃燒雞或是飲酒,都請自便。”
季千裡仍是搖頭,正色道,“戒律不在山上,是在心中。”
阿笙嘆道,“我真不明白,我平日想吃還吃不上,你能吃卻偏不吃,這是什麼道理?”
季千裡笑了笑。
“我也不知。”
“我一想到你這輩子只能食素飲水度過,往後也不能娶妻生子,天天對著木魚誦經唸佛,那可真是……跟你這豆腐一樣,沒有一點兒味道。千裡,我聽說你和那些老和尚不同,一出世便被選中,小小一個便被送進寺裡,你難道當真有前世記憶?”
季千裡搖頭。
阿笙搖晃著雞腿,“那你既沒有前世記憶,怎知自己願意修佛呢?你不知燒雞的味道,怎知自己不願意吃它呢?你不知酒的味道,怎能說自己不願喝它呢?”
——“你未嘗過塵世因果,未曾度己,如何度人,度眾生?”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和尚不識肉滋味,為修佛法道慈悲——豈不正是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