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不知道的是,少年沒有起身是因為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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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可疑。她實在太可疑了。在她的口袋裡面,一定是個用來竊聽的魔法物品。
幾乎是在醒來的同時,耐門就認定了這件事情。他本不想多管閒事,但又覺得以他現在的立場而言必須抓住這個間諜。他自認為並不會被昔日的交情迷住雙眼更不要說面前這位美少女就沒給他留下什麼好的回憶。
他幾乎所有的動作都是有目的的。他需要足夠的機會,足以讓他從她的口袋裡面偷出那件魔法物品。這對於曾經將全部精力都投注於“生存”之道上的少年來說,並不算太困難。要知道,當年就算是他那久經考驗的老師,也被他成功偷到過錢袋。先透過肢體語言誘使目標轉過身去,然後透過自身的影子阻擋住可能洩密的其他影子,接著用誇張的表演分散目標的注意力和製造接近機會,最後再找個話題讓安妮不再檢查物品就好了
然而問題出在得手的一瞬間。在安妮的口袋裡面,有不止一件東西。
根據手指的觸感,他知道里面有一個巨大的長方型金屬物品、一個比掌心大了不少的皮革包、還有一枚小小的橢圓形玻璃物品。
要拿哪個?作為盜賊來說,沒有得選擇。他只能選擇容易藏匿的。他拿出了那小小的圓形玻璃物品,並捏在手心。
在最後一剎那,他瞟了那東西一眼:那是一枚藍色的橢圓形寶石掛墜。
接著他就失去了意識。確切地說,是幾乎被那東西吸走了意識。
如果說魔力如水,魔法師是引導水的河流,一般的魔法物品是暫存水的湖泊,那麼這個掛墜就是大洋。沒有水的大洋。河流流到入海口,等待的是萬丈深淵。
這個不起眼的掛墜以前可能曾經是一個強有力的魔法物品,但它現在是空的。
他從未見過、從未聽說過、甚至從未想象過會有如此海量容積的魔法物品。相比於不起眼的掛墜來說,他所見過的其他魔法物品的結構都極為可笑。曾是怎樣的力量,處在這微小的藍寶石掛墜之中?
不知為什麼,耐門卻覺得面前這片深淵並不可怕反倒還有些親切。他站在河流的入海口處,嘗試性地邁前一步。
整個世界瞬間在他的眼前展開。地平線延展成海洋、陸地和山巒,能隱約看出是世界地圖的形狀,只不過精度比他所見過的所有世界地圖都高。難以望到一切的盡頭,只知道頭頂是天空,腳下是大地。
不,不是大地,是文字。
那重重疊疊的文字深深地刻在碧藍色的水晶洋底之上,彼此重疊,互相吞噬。潮水般的文字和景象湧入他的眼簾。
那是這個偉大魔法物品的所有者、前任所有者、再前任所有者們,那些在生與死之間戰鬥的、在理想與現實間戰鬥的、在不同的思想間抗爭的人們留下的印記。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年的鐫刻,才用這些文字鐫刻出了這片大洋。
那是用無盡的文字堆積起來的思想、知識和信念。雖然那些論述和咒語重重疊疊互相掩蓋,但他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可以讀出來,就像有一種無言的共鳴。
“魔法曾被認為是諸神的贈物和人民的福祉,也曾被認為是權力者的幫兇和野心家的工具。我曾反覆思考過,為何要有法術,它的本原是什麼。”
那些是理性和信仰、自然和祭祀、血繼和音樂——所有匪夷所思的施法原理和實現手段記載,所有超魔技巧和抗魔技巧的總和。在以萬為單位計算的、按照不同系統分類的魔法所共同組成的海底山脈頂端,寫著如此簡樸的措辭。
“法術的本原並非祈禱、並非咒語、並非天賦、並非血緣。”
他下意識默唸著,似乎能感覺到寫下這些文字的魔法師的心情和信念。
“劍與馬賜軍事貴族以強權,是為等級社會而存。火yao與教育贈平民以平等,是為自由社會而存。魔法,是為守護思想而存,憑其作戰的我等自稱為魔法師。先為思考者,而後為魔法師。奧術為理性與信念之刃,神術為道德與信仰之盾。”
年輕魔法師複述著這些另一個空間中的自己寫下的話,慚愧地低下頭。他沒有理想,也沒有信念。他不曾追求,就已然放棄。他尚未成熟,就變得世故。他自以為已經是個現實的人,其實卻一直是為了生存隨波逐流。
他麻木地低下頭去,想要躲開這些不知所謂、太過理想化的言辭,卻看到了支撐起這些文字的柱石。那是三條反覆疊在一起的短句。
“Tl”。“Faith is streng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