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架巨大的機器難以隨之改變。它只能想辦法改變組織結構和選拔標準來適應不同的情況。遺憾的是,不論那選拔標準是才能還是忠誠,是腐敗還是殘暴,結果都是一樣的。如果你用腐敗作為標準,組織最終會充斥著連腐敗貪婪都做不好的人;如果你用殘暴作為標準,最終會充滿連殘暴鎮壓都做不到的人。”
安妮苦笑著回想著自己後來讀過的歷史,在戰爭中和戰後重建期那些艱難而痛苦的回憶也湧進了她的腦海。她從來不提這些事情,也不想提,但正是這些經歷塑造了現在的她。
“無論你用多少的資源和聰明才智填補進去,都無法挽救一個已經開始吞噬一切的組織。為了解決問題所建立的那些新機制,很快也會變成新的問題。終有一天,所有人都會覺得,身邊充滿了錯誤,卻無力糾正,甚至不知道怎麼去糾正。那就是我的祖國,19世紀末的神聖柯曼帝國。那就是你,耐門·索萊頓將建立的國家。縱然有著世界上最好的施法者,世界上最出色的科學家,世界上最強大的戰爭機器,也無法改變它的命運。在我們的時代,那個命運被稱作大陸戰爭。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一切終歸得到糾正,甚至矯枉過正。”
安妮反過來緊緊握住了耐門的手。即便只是回憶,這些回憶也足以讓她顫抖。
“這就是我想改變的命運。”
金髮少女的聲線平淡,卻飽含著被壓抑的激情。
“我想改變的是,那個用盡一切代價,燃燒人類的智慧、勇氣和生命,來維護光鮮的外表和虛偽的和平的體制。它吞噬了整個國家的國民,最聰明的大腦和最英勇的靈魂。它吞噬了未來的你的一切,以及愛你的人們和你愛的人民的一切。”
“事實上……就連我們的諸共和國也開始能感覺到鏽蝕和腐化了。”耐門低聲問著,“可是,真的有辦法嗎?我們真的能改變這一必然命運嗎?”
“後世的歷史學家們總會說,那就是命運的車輪,那就是史書上又翻過的一頁。這些事情是無法被改變的。可是,我們時代的數學家證明,在一個混沌系統中,只要輕輕地改變起始條件,就會造成巨大的最終差異。換句話說……科學已經證明,宿命是不存在的。”
安妮閉上眼睛,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只知道,我是整個世界最強大的魔法師。我只知道,我回到過去,不是為了要在這個時代重新建立一個神聖柯曼帝國。我只知道,我能在這裡和你相遇,就已經是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奇蹟。如果你一個人就能建成神聖柯曼帝國這種龐然大物的話……我們兩個人應該能做得更好。”
聽到這段話的時候,耐門·索萊頓覺得自己非常渺小。雖然說出這段話的是隻剩下一隻手臂和軀幹,像殘破的洋娃娃一樣躺在他床上的少女,他卻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諸神啊。這才是真正的頂級魔法師。
“可是,要怎麼做呢?”
“具體的方法,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有方法的,一定有。如果你在自己的心中承認某件事是無法解決的,那它就真的無法解決了。”
安妮慢慢轉過身,直視著耐門的眼睛。她海藍寶石般的雙眸此刻正燃燒著,發出攝人的氣勢和難以言表的魅力。
“我們所擁有的力量,不會是沒有用意的。千百年來的學者們奮勇拓展出的精神武器,不會是沒有意義的。它就是我們用來改變必定命運的工具!它就是我們用來擊碎絕望鎖鏈的武器!如果節點潰爛,那就更替節點!如果組織腐朽,那就摧毀組織!如果制度無效,那就改變制度!因為、因為——”
這些句子太長了,安妮說得有些喘不上氣。耐門能感覺到,她的那些虛擬內臟似乎在發出悲鳴。他輕輕撫摸著她觸手冰涼的纖腰,聽著那平靜的聲音說出她的意志。
“因為我們的信念即是力量!如果現實和理想不符,那我們就改變現實!”
那意志是如此堅定,如此不可動搖,完全不像一個明知自己將赴死期的人說出的話語。完全不像。
“因為我們是魔法使用者,因為我們能改變現實,所以這些就是,也只能是我們的責任。我們將會創造一個比你所知的一切,甚至比我所知的一切更好的未來——”
金髮少女突然在這個將來完成時態處怔住,就像突然想起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些非常重要的、她剛才忘記了的預設前提。
“我們將……”
安妮重複了一遍這個時態,不知從哪裡來的血湧進了她面部的每一條毛細血管之中,臉頰戲劇性地變得通紅。
她慌張地甩著唯一的手臂想背過身去,但耐門死死抓住她,不讓她脫離自己的視線。
安妮更著急了,她用斷臂在面前的床板上用力一撐,轉過身背對著耐門。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抱、抱歉,剛才這一段是……是……對了,是我想創作的小說的節選。接在之前那部小說之後好了,我想總有地方可以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