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小小的自己抱做一團,像在母親肚子裡的形狀,扭曲卻柔軟的臍帶從肚臍處長出,人卻越來越小了,小到堪比高空落下的雨滴中微不足道的一滴,又逐漸大了,大得像拳頭,未成形之前,是雨中快要凋零的梨花,像風雨中濕透的梨,落到地上,從殼子裡,長出一截嫩綠的芽,又長大了,卻變為一截幹枯的樹幹。
幹枯的樹幹卻被一隻長滿凍瘡的老繭的手撿起。
她邁著短腿,拖著和她一般大的樹枝,幹裂到皸裂的手流出血液,在樹幹上盡情流淌,流過樹幹幹皺開裂的樹皮,生命好似透過血液在傳遞。
吱呀一聲。
她用肩膀撞開門,嘎吱嘎吱亂響。
“爺爺!爺爺!我把柴火撿回來了。”
黑亮的眼睛望著床上那具幹癟的身體,她放下柴火跑過去,想要伸手搖搖躺在床上的爺爺,可手上的血液卻讓她停下了手。
爺爺說過,不要用髒手碰床單被子,家裡只有這麼一床被子,還要留著過冬,要好好養著,棉花被經不起洗,
盡管那床不知道哪一年彈的棉花被,棉花已經到處亂走,有的地方堆得厚厚一團,怎麼也抓不開,薄的地方卻薄到舉到眼前,可以看見渾黃燈光下發亮的瓦斯燈。
好像是兒子結婚那年的喜被,厚厚一床,6斤,棉花還是他親自送去彈的,為了防止彈棉花的人缺斤少兩,他在一旁站了一整天,抱著被子回家時,老舊的帽子上,磨損到泛黃的棉大衣上,沾滿了輕而薄的棉絮。
再後來……
兒子死了,兒媳改嫁了,只留下個兩歲的孩子,老人鋤頭揮舞不停,只要人活著,總是有希望的。
可是他也老了,老到鋤頭再也揮不高,彎曲的腰再也無法直立,面朝著黃土,汗水順著額頭流下,流進面板褶皺中,費力地仰頭看時,天邊一輪火紅的太陽。
女孩握著拳頭,用手背戳了戳老人在被子中彎曲的背,觸手冰涼僵硬。
也許是這個冬天太冷了。
她舉起柴刀,劈下雨水濕潤入裡的樹枝,丟進床頭的火堆中。
彌漫的青煙燻得白牆變成怎麼刷也刷不幹淨的烏黑,她掩住口鼻猛地咳嗽。
“爺爺,煙有點大,你忍一忍,一會就好了!”
終於屋子裡熱了起來,火舌刮過黑灰色的水泥牆,她伸出手,破開的傷口又暖又疼,但是有眷戀地不願意收回手。
她沖著床上一動不動的人喊了聲:“爺爺!快下來烤火!現在可暖和了,比床上暖和!”
床上的人沒有反應。
女孩從屋外接來一壺水,架在火上,黑亮的眼睛盯著舞動的火舌,陷入某種寧靜。
她熟練地把滾燙的水從掛鈎上提下來,取來裹著厚厚煙灰的鍋架,架在火上,接著放上同樣裹滿煙灰的鐵鍋。
傍晚了,天色逐漸暗沉,家家戶戶屋頂上冒出炊煙。
望著鍋裡跟著咕嘟咕嘟淺黃的水翻滾的面條,女孩情不自禁笑出來。
她端著一個豁口的碗,淺黃的堿面中還看得到剛放進去的幾點薄鹽,瓷碗中滾燙的水燙的她手疼,又鑽心地癢,她蹭到一整個下午都沒有動靜的老人身旁,欣喜地說:“爺爺,面煮好啦!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