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一陣擦洗和更衣窸窣的動靜,末了袖角被人扯了扯。他低頭看去,是冬至。
“先生,我們要換新的席子和褥子,能拜託先生接手哥兒一會兒麼?”
原來留他在此是為了這個。蘇聿朝小小女童微笑:“自然。”
方才那個叫秋分的女童已經給庭山妖換好了衣衫,用一條大毯子把她裹了起來。蘇聿走到榻前彎腰,稍稍避開襟上的髒汙處,自秋分手中接過庭山妖,將她抱起。
她不適地皺著眉,卻沒有半分掙紮的氣力。蘇聿複將她往上託了一託,讓她的頭枕到自己肩上。有極其細微的癢意撩過,是她微弱的呼吸,亦是她仍存活的證明。
他低頭,略過她面上醜陋的瘢痕,暗暗記著她的容貌。
她若不是眼下消瘦到脫了相,應是個大眼菱唇的秀氣模樣,只是先前未曾察覺,如今細看她眉眼的輪廓,彷彿有些——
電光石火的一剎。
蘇聿身形驀地一僵。
——不可能。
瞬息間,他將那個荒唐的猜測按了回去。
“唔……”
懷中的庭山妖忽然低低地悶哼了一聲,蘇聿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中掐緊了她的手臂。他鬆了力氣,微垂著目,許久後,方聽到自己的心跳平複如常。
“先生,先生?”
冬至喊了他好幾聲:“榻鋪好了,可以把哥兒放下來啦。”
“……好。”
蘇聿照著冬至的指揮,輕手輕腳扶著庭山妖躺下。秋分解開毯子,隨即給她蓋上柔軟的被褥,又拿過梳子,仔細將她的發一縷一縷地梳順了,鬆鬆垮垮地綁好放到枕畔。冬至抱起地上凝固了一團一團漆黑血漬的席子和被褥出屋,而小寒則趴到矮幾前,憂心忡忡地看著滿面疲色的藍璽。
“婆婆,你去睡吧,哥兒有我們守著呢。”
藍璽抬起眼皮,強撐著問:“今晚……該是誰值夜?”
小寒摸摸藍璽的臉:“我們都不歇,就在這兒看著哥兒,婆婆放心。”
“可——”
“某會守著弦姑娘的。”
蘇聿走到藍璽面前,平靜道。
藍璽一頓,神色複雜地打量了他一圈。而小寒已忙不疊地點頭:“對對,這不是還有陸先生在嘛。婆婆都累一天了,必須休息!”說著,小丫頭連推帶搡,硬是拉著藍璽出去了。
屋內只剩蘇聿同沉睡的庭山妖。
他隨手拿起剪子,將榻前矮幾上油燈的燈芯剪短了,又將它往遠處挪了挪,不讓它刺著庭山妖的眼。燈火一暗,月光便透過窗紗安靜地淌了進來。仍可隱隱聽到外面的小童們煮藥浣洗的動靜,裡間便益發顯得寂靜。
因怕庭山妖著風,窗子未開,空氣中依舊殘存著藥味也蓋不住的血腥氣。蘇聿將那株垂頭耷腦的蘭草移到榻前,又把一旁陶碗裡剩的清水都澆了上去,聊勝於無。
做完這些,他重新坐到庭山妖身側,靜默半晌,將指尖搭上了她蒼白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