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醒的?”蘇聿頭也不轉地問。
梁全禮小心翼翼:“回陛下,約莫兩刻鐘前——”
“為何不報。”
梁全禮後背頓時沁出涼汗,忙告罪:“是老奴思慮不周,請陛下責罰!”
轉眼已到了寧安宮外,蘇聿無心再追究此事,複加快了步伐,穿過宮牆迴廊直朝玉暉殿而去。
“姑娘當心!”
才到庭中,就聽見宮女失聲驚叫,緊接著迸開刺耳尖銳的碎裂聲。蘇聿心下一沉,不待小宦官們動作,徑直推門踏入——
一地狼藉,打翻的藥汁淌了滿地,碗勺杯盤連同花瓶燻爐,全被砸得粉碎,只一個倖免於難的小瓷杯在地上打轉。最裡一層薄紗床帳被扯得七零八落,周宮長與宮女們圍在屏風外靠近不得,只要稍一趨前,立刻就有碎瓷片飛出。
容玖在一旁急得團團轉,見到蘇聿來,面色一變:“你怎麼來了!”
宮人們這才發現蘇聿,紛紛要跪拜時,卻見他立時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眾人只好僵著身子站定。容玖也趕緊壓低聲音,湊到他身側:“弦姑娘許是驚恐過度,心智大亂,引發了譫妄。她心魔在你,你還是且迴避——”
蘇聿恍若未聞,揮手示意所有人後退,自己斂了氣息,緩步往床前去。
衣裳下擺拂過片片碎瓷,帶起極輕的嗡鳴。繞過半扇帳簾的遮擋,蘇聿終是看清了床內景象。
錦被淩亂,金鈎委地,寬敞的床上,僅穿著素白中單的宗弦蜷在角落處,長發披散,顫抖得像只幼獸,手上卻緊緊攥著一大片碎瓷,寬大的袖子垂到肘側,鮮血正順著碎瓷的邊緣,從掌心順著消瘦的小臂一滴一滴砸在被上。
猛地察覺到有人靠近,她立刻用空著的手摸起另一塊碎片狠命砸去。蘇聿側頭避開,又近了一步。只見宗弦縮得更緊,雙唇打顫,喉間聲音破碎,布條下的臉皺得更加痛苦,似是頭上痛症將要發作,手哆嗦著伸向太陽穴。眼見那片鮮血淋漓的瓷片就要朝自己紮下——
蘇聿當即不再猶豫,趁宗弦未來得及摸到新的碎瓷,眨眼間欺至她身前,用了巧勁掐她手腕穴位,迫她松開手,同時一把掀翻被褥,將床上碎片通通掃落倒地。宗弦悽厲尖叫起來,死命掙紮。蘇聿左臂一展將她用力扣入懷中,任她朝自己拳打腳踢。混亂間宗弦抓住他的右手,登時不管不顧就狠狠咬下。
宮女們本想來幫忙,見狀嚇得魂飛魄散,慌忙要來拉開宗弦。蘇聿卻皺著眉命所有人退下,一邊任宗弦洩憤,一邊依舊緊緊扣著她嶙峋的背脊。
殿內逐漸安靜下來,眾人不敢近前,圍在帳簾外側,大氣也不敢出。
良久,宗弦力氣慢慢弱下去,咬下去的力道漸輕。她顫了顫嘴唇,驀地觸到一道粗糲,茫茫然朝那一處挪了挪。
蘇聿垂下眼眸,看她動作。
牙齒陷進那道還未癒合的傷口時,宗弦似是怔住了一般,許久後遲緩地松開口,手指摸索著附過去,垂著頭一動不動。蘇聿靜息等了片刻,試著合攏右手,宗弦沒有掙紮,順從地任那道猙獰的傷將自己的手指攏入掌心。
蘇聿將她的手放下,改為撫上她的面頰,觸控到一片濡濕冰涼,分不清是汗還是淚。他用袖口擦了擦,又解下她眼上布條,宗弦亦未有反抗,安靜得與方才判若兩人。
“拿傷藥來,給她包紮。”
如一顆石子投入死寂湖面,殿內應時忙碌起來。碧桃與吟蟬端來傷藥與清水,雁字吩咐餘下宮女清掃地上瓷片,取來新的被褥,並點上安神香。容玖則坐到蘇聿身側,為宗弦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