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風雲變幻誠多端二) “我要你這一生……
玉峰山中積雪已深, 天地一片茫茫覆蓋,放眼望去,滿目瑩白。
此地本就冷清。入冬以後, 山腳行客更是絕了跡。一隻空舟搖漾在河水中央,忽地發出震蕩, 原是一隻手扣在了船沿,緊隨其後, 從水下翻縱出一個渾身濕透的人影,狼狽摔倒在船上。
青年打了個寒噤, 抹開遮擋面頰的濕發, 用力甩了一把沾在手上的水,屈膝抱胸,打了個哆嗦, 盯著船外河水中緩緩浮起的斷肢,目光僵了片刻, 方緩過神來。
他已有七年多沒來過這了。誰知今日到了此處, 並未遇上當年在此水下作祟的“魚仙人”, 反倒遇上了另一波黑衣人潛藏水下的偷襲, 將他拉入水中。
纏鬥中,淩無非用盡全力撕下了其中一人蒙面的方巾,竟發現在他眼前的, 赫然是鼎雲堂裡段逸朗的手下。
可這已不算是他預料外的事了。
那日夜裡他收到秦秋寒的傳信。信中有言,說是玉華門倖存的幾名弟子, 大多都已被強灌了藥物以作試驗之用, 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唯有盧勝玉一人,得師兄華洋捨命相救, 逃出生天,這才得以聯絡上江瀾與陸琳師姐妹並報信,並與他們一道,找回剩下的人。
可惜在此之前,大多藥人都已失了神志,他們並被一幫來歷不明的黑衣人帶走,在江南道上攔截正趕去須江縣與葉驚寒等人會合的桑洵一行。然照理而言,即便對手歹毒,桑洵所帶領之人,也盡是門中精銳的不下,無論如何也不至於一個活口也逃不出來。
因此淩無非得知一切後,幾乎下意識聯想到了段逸朗。
他本不該出現在這一行人裡。
為何連落月塢勾魂使者桑洵都沒躲過的人,卻唯獨放過了他?
淩無非覺出不妙,立刻趕回客舍,果不其然,留在那裡的,只剩下一個蛹人,而真正的段逸朗,早已利用這廝偷梁換柱,不知蹤跡。
蛹人當眾奪劍,武功再高也敵不過人多,自是被他斬於劍下。而後白落英等人也立刻檢查了一直悉心保管的魔音篌,見之斷了一根弦,即刻著手尋人打算修複,瓊山派眾人更是全員出動,四處尋找起沈星遙的蹤跡。
淩無非也一路追蹤著渺茫的線索,來到了玉峰山。
白茫茫的天布滿濃雲雪霧,看得人頭暈目眩。待得小舟靠岸,淩無非衣袖褲腿上來不及擰幹的水,已被冷風吹得凍住,走起路來胳肢作響,彷彿一個用冰柱拼出的人,僵硬地在茫茫雪海中行進。
他迫切想找個山洞坐下取暖,卻在山中迷失了方向,走著走著,隱約看到一方巖壁間的溝壑裡,流下一泓幽藍的泉,像極了早已覆滅的天玄教裡地下冥水的顏色,晃晃悠悠追隨指引,不知不覺便走進一條幽深的隧道。四周昏暗,唯有一線幽藍的水光潺湲流淌。
淩無非已然精疲力盡,腳下一軟,跌坐在地。
“是你……”隧道深處,傳出一個低啞的女聲。淩無非聞聲一驚,驀地抬頭,卻見藍光盡頭,一團銀發若隱若現,當中一點紅光,像極了人的眼睛。
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某段記憶令他一個激靈,跌跌撞撞爬起身來,退開一步:“竹西亭?”
那個聲音卻笑了起來,笑得沙啞無力,沖他問道:“你在怕什麼?怕我又把她從你身邊帶走嗎?”
淩無非眉心一緊:“為何你會……”
“為何?”女人冷笑打斷,“我不該在這嗎?”
她的話裡卻已沒了當年的囂張跋扈,空曠如這棲身的山洞,清冷而蒼涼:“我無處可去,這裡本就該是我的歸宿——”
昔日的天玄教,乃是江湖中人人痛恨的邪魔外道,為了追逐一個不切實際的傳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種種行徑,與當年的玉煌宗並無兩樣。竹西亭也不過是被他們擄走的孤女當中一個,生如蜉蝣,死若流沙,往來終沒於塵土,連自己的身世都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