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沙心中無限悲涼,輕輕說了句:“不要再有下輩子了。”
“好。”
本以為此生不會再見到他,如今卻在這樣的機緣下,親眼見證了他的離去,南沙不禁無限唏噓。
眼眶酸澀,她揉了揉,卻沒有想象中的淚。
隨著男人消失,鏡中世界彷彿又只剩下南沙一人,面前的無形幕牆也隨之不見,只剩嗚咽的夜風。
南沙抬起頭望向夜空,不知該如何走出鏡中。
夜幕下,群山環抱著這座城,在姣姣明月下方,山只剩下黑黑的巨影,乍一看倒真有些蟄伏的巨獸模樣,讓人沒由來的心驚。
夜風忽然大了起來,自每一條弄堂穿過,呼嘯嗚嚥著,宛如哀鳴;每家每戶下懸吊著的燈籠被吹得劇烈搖擺,隨時要在風中支離破碎。
南沙艱難挽起被風吹得不斷遮住視線的長發,低著頭紮好發髻,再抬起頭時眼前景象卻悄然發生了變化。
懸吊著,搖曳著的,不再是發出微弱光芒的燈籠,而變成了一個個外形與她一般無二的人形;那些假的南沙都閉著眼,臉上掛著兩行淚,身體彷彿是空空蕩蕩的,薄的幾乎透明的皮囊隨風變換成十分詭異的姿勢。
比物理攻擊更恐怖的便是精神攻擊;而精神攻擊的最甚,也不過是看到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怪物。
南沙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餘光卻瞥見身後的街上,也有無數這樣的人皮燈籠。
又是一陣大風吹過,簷下那人形的燈籠幾乎舞到南沙眼前,擰成螺旋狀的手腳曲折恐怖;南沙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尖叫一聲便開始飛奔。
她沿著自己來的方向拼命奔跑,盡量不分心去看路兩邊數不清的怪物,餘光卻還是不經意間吸收了許多資訊。
【為什麼女子就要遵循三綱五常?】
【我不想嫁人。】
【為什麼男子享受了優待,還要跟自己的妻子爭這一點所謂公平?】
【為什麼你待我不像從前了?】
凡此種種,寫在人皮燈籠上的皆是她心中埋藏最深的遺憾和不甘。
她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目光不自覺被這些文字所吸引。
讀著那些文字,她倒像是一個偷窺了別人人生的旁觀者,見證著一個從未獲得過真心疼愛的女子的一生。
“桀桀桀——”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怪響,回頭望去,石板路上依舊空空蕩蕩,但眾多的人皮燈籠內部均隱隱冒著紅光,那些紅光逐漸上升,最終都薈集到了一個方向。
光束盡頭,夜幕中的群山悄然醒來。
或者說,那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個真真切切的巨怪。
本以為是山上的樹讓邊緣顯得有些崎嶇,如今隨著怪物的緩緩翕動,南沙終於看清那凹凸起伏的,是怪物邊角不平的觸須;而山頂緩緩張開的,便是怪物陰惻惻的雙眼。
兩只冒著紅光的巨眼,簡直如同地府索命的亡魂。
遠處的一個人皮燈籠內,紅光突然消失,隨即拴著的繩子突然斷開,那具皮囊輕輕落下,在地上延展鋪開,朝著天空的面容似笑似哭,十分詭異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