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停住了,拿眼睛盯著柳青青,說道:“我心中有些話不吐不快,但說出來只怕你未必能理解。”青青立即收住頑皮,一本正經地答道:“但說無妨。”學志提了提精神,緩緩吐道:“法師與咱們的師傅之間似乎有點誤會。”還沒等他說完,青青就插嘴道:“何以見得?”學志續道:“法師指點我練功時總挑剔我們習練的方法不對,那可是咱們師傅傳授下來的武學根基。”學志緩了一緩,隨後又道:“他們似乎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隱藏在彼與此的心裡。”青青撇著嘴,說道:“法師興許是一番好意,如今你這樣,恐怕又要不好好地練習功課了,你可千萬別曲解。”學志聽完,略一沉思,仰著頭,嘆了口氣道:“唉,世事難料,誰知道呢!不過師妹說的也對,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小看。”
嚴學志把懷裡的琴讓給了柳青青,自己抓起玉簫,對青青說道:“不管這些了,好久都沒有吹曲子,不如今夜我們合作一曲吧!”青青眨了眨眼睛,回答道:“好吧。”屋子裡琴聲響起,錚錚聲不斷傳來,簫音呼應,一來一往,美妙絕倫。樂聲透過門窗,飄到夜色中,灑滿整座庭園,使人不眠,胸中盪漾著故人情懷,難以拂去。
匆匆數月已過,鳩山堂內的氣氛活躍了許多,或許是因為有了人氣的因由。一眼觀之,嚴學志的內力已今非昔比,只因他勤奮苦學,外加天資聰穎。堂內他正一招一式習演著《陰陽散》的摩訶指,分戳、截、點、彈、切、削、夾,二指能貫注千斤餘力,點石成粉,彈紙如飛,能割肉刺骨,極為厲害。
這一日,嚴學志完成了摩訶指的練習,心中已是滾瓜爛熟,由於放心不下,自懷中取出秘籍,翻開仔細研讀了幾遍,對照後已是準確無誤,方小心地收起,揣回懷中。因為師傅不在,一人便閒下心來,在堂裡來來回回渡著步,無聊極了。無意間走到堂內牌位面前,上面積滿了灰塵。由於這裡的規矩歷來森嚴,雖然師傅允許他進來研習武功,但不准他亂碰堂內陳設,所以疏於打掃,學志明白這是因為師傅為了儘量保持它的原貌。
嚴學志輕輕地拂去牌位上的灰塵,只見一塊上面刻道:尊大人玄武之位,心想,“按牌位上的字跡,定是洪師傅所立。”另一塊則刻著:天地君親師封平之位,心下覺得奇怪,“這第一塊顯而易見,可這一塊……依理推敲應由師公所立,供奉著他的師傅。封平?好生奇怪的名字,從未耳聞過他的名頭。”學志冥思苦想,越想越不通,猛然他警醒過來,這算在窺秘,情不自禁地身冒冷汗,使勁地揉著眼睛,就此作罷。
睹物思人,心生悲情,不由地轉念思道,“八卦門歷代祖師無不轟轟烈烈,而今卻落得如此淒涼,離的離、散的散、傷的傷、病的病、走的走,餘下的也所剩無幾,本門已顏面掃地,不堪立於江湖,何以自居為名門?真是可悲可嘆唉!”一股悲憤的情絲湧上心頭,不由地對三枝梅恨之入骨,巴不得將其扒皮搓骨。嚴學志又想了一會,心頭悄然擬定一個計劃,他決定離開八卦門,去找三枝梅。
嚴學志心裡計議著這些總不得安穩,索然無味地煉起拳腳來,將摩訶指又重新熟悉了一遍,打碎的石粉落得滿地皆是。突然他的耳力探得一物夾著風聲“嗖”地向他射來,快如閃電;說時遲、那時快,吃驚之下他右手一揮,二指像鐵鉗一般夾住來物,穩如鍾;學志定睛一看,乃是一片樹葉。只見人影一閃,師傅躋身立在他的面前,呵呵地笑道:“不錯,今非昔比。”原來是師傅在試探學志的伸手,貫注真力將樹葉當暗器射了出去。學志立刻答道:“師傅來了!”智善“嗯”了一聲,繼續說道:“徒兒,為師要出去幾日,這段時間你要勤練苦學,不可耽誤功課,以你現在的功力亦可進益陰陽指,不可鬆懈。”學志躬身回答道:“是,師傅。”
嚴學志無意間露出了這等伸手,心下大驚,沒想到摩訶指如此了得,這讓他喜不自勝,只盼早點找到仇家,一展高低。他心裡時刻在盤算著出行,並不斷地嘀咕道,“如今師傅也要出去,這正巧合。”又轉念一想,“不過也好,免得日後讓師傅知道了,責備我。”
第二天一大早,一騎飛馬沿著官道向前狂奔,馬背上坐著一人正是嚴學志。他雙手抓緊韁繩,一邊呼哧飛馬,一邊兩腿夾敲馬身,催馬快行;背部斜挎著包裹,鎖著一柄長劍,一眼瞧上去便要行遠端。
由於官道寬闊平整,人馬行得快,來往的商隊喜歡走此道,而江湖人士腳底功夫不弱,不怕耽誤時辰,時常出沒山道水路。一轉眼已近晌午時分,學志縱目望去,一隊人馬迎面而來,沒有旌旗;十幾匹騾子緊隨其後,背上馱著箱包,想必是商賈的車隊。學志忙勒住馬韁,放慢腳步,策馬朝著道旁而行,以便相讓。
為打探訊息,他側耳傾聽,只見領頭的兩人坐在馬背上彼此談論,一胖一瘦,其中那胖子說道:“大當家只關心銀兩是非備齊,剩下全憑老弟做主。”那瘦子則說道:“請莊參將放心,如若此批銀兩不足,在下願赴杜莊一趟。”學志一聽,不由心中一凜,隨之附耳,卻一閃即過。
嚴學志心下思緒道,“瞧他們的打扮乃是一隊商旅,難道他們是官府的人馬?其中一人提到杜莊,想必那裡有熟悉的人。”心下疑慮之際,不由得相距遠了。不一會兒,前方依稀有個藩鎮,學志便策馬快奔,筆直而去。天色已是正午,他來到一家旅店面前,舉目仰望,見是“鹿門鎮酒樓”五字牌匾,便下馬跨步走了進去,招呼店小二道:“小二,把那匹馬替我照料了,要上好的草料。”店小二躬身應道:“是,公子。”學志又道:“要一間上房,另外給我來一盤牛肉,一碟花生米,再上一壺酒。”小二陪著笑,答道:“好,公子。”
嚴學志坐在緊靠窗戶的桌子旁,凝目透窗瞧去,街上零星地穿行幾個人,除此之外,一片空際。不一會兒,一盤牛肉和一碟花生米端上來了,外加一壺酒,學志把杯滿上,就此吃起來。這時,只見身側的一張桌子上坐著幾位店客,正七嘴八舌地高談闊論,一人道:“眼下朝廷是瘋極了,肆處搜刮銀兩,滿箱滿箱地整裝待發,這地方官府本就不濟,哪有足銀上繳朝廷?”另一箇中年漢子道:“可不,這鹿門鎮剛剛運走一批大銀,又貼告示,每個人頭再啟二兩,這究竟讓不讓人活喲?”只聞那人又道:“如今天下流寇肆起,時常截殺官商兩路財銀,危害朝廷,殘害百姓,可恨之極,雖朝廷討伐不斷,但終難誅滅。由此,這次朝廷請得名城大俠史一郎保送官銀,可有此事?”那位中年漢子道:“確有其事,先生如何得知?”
嚴學志邊喝著酒,邊傾聽二人的聲音,心裡不住地打量道,“以此二人的口氣,乃是本地人士,不屬於酒客,多半是遊手好閒的鄉紳豪強。看來此番在道上碰到的那隊人馬便是押送官銀的隊伍,怪不得那瘦高個子瞧上去功夫不錯,鼻如鷹鉤,眼似雷電。”很快一壺酒喝乾了,可盤中仍有牛肉,於是學志要了一罈酒,開封斟飲起來。此刻他心裡不停地思索道,“江湖中人所皆知,杜莊不僅有天下最舒服的客棧,最可口的飯菜,最大的賭場,而且掮客也是一流。人多嘴雜,大到名門貴族,小到凡夫俗子,三教九流,各色各樣人等應有盡有,無所不有。”他想到這裡時,立定了主意,打算前去杜莊一趟。
午飯畢後,嚴學志拖著疲勞的身體來到他的客房裡,抓起桌上的茶壺斟滿了茶杯,揚起脖子一飲而盡,長長地噓嘆了口氣,緩解了下身體裡酒精麻醉的力量;卸下包裹和長劍,棄在一邊,矇頭倒在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傳來“嘚嘚”的敲門聲,學志猛然醒來,躍身而起,探手抓住長劍,一步而馳,朝著門邊避去,低聲問道:“誰?”只聞門外有個聲音傳來:“客官,小的是店家,吳老二。”
一場虛驚,學志鬆了一口氣,轉身開了門;吳老二見他手裡握著長劍,滴溜溜地後退兩步,手裡端的一盆水差點灑了一地。嚴學志當即說道:“店家莫怕,在下不會傷害你。”吳老二立即明白過來,緩了緩神,說道:“客官,天快黑了,小的特意給您送來一盆熱水。”學志一拱手,說道:“多謝。”吳老二隨口便道:“客官,莫客氣。”他把熱水端了過來,輕輕放下,沒等轉身離開時,嚴學志叫住了他,說道:“店家,請留步,在下有一事相問。”吳老二略一欠身,答道:“客官請吩咐。”
嚴學志稍加思索,便快語道:“店家對杜莊可有所耳聞?”吳老二笑了笑回道:“這方圓八百里地有誰不知道杜莊?連娃娃都知道,小的豈有不知之理。”學志不解地唏噓道:“娃娃也知道,是何意啊?”只見吳老二不慌不忙地說道:“咱們鹿門鎮裡的娃娃們有一首童謠,叫‘杜莊住,住完了吃,杜莊吃,吃完了賭,杜莊賭,賭完了去’,唱的便是那裡的特點。”學志想笑,但他笑不出來,於是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問道:“去杜莊的路怎麼走?”吳老二回道:“自此一直向西,大約有八十里的路程。”
雖然學志久聞名滿江湖的杜莊,但卻從沒去過,更沒享樂過,平時師傅要求極嚴,弟子們除了有事外出之外,極少出門。儘管不用像和尚道士那樣唸佛誦經、打坐修禪,可他們也得習武練拳。因此,這次偷偷地跑出來讓學志很興奮,被這一路上美麗的山水所陶醉,真得辭人不知歸的意境。這一天,只見一匹駿馬疾馳在路上。
隱隱約約地到了一處山水地帶,偌大的一片湖光山色映入眼簾,清水悠悠,綠林座座;偶爾有漁家泛舟湖上,映襯著幾座農舍,活潑極了。轉過山前約莫二里遠,豁然開朗,一座山莊呈現在眼前,一條大道直插而入,大道的盡頭那裡立著若干姑娘。嚴學志催馬上前,翻身下來,向姑娘們拱了拱手,問道:“請問姑娘,去杜莊的路怎麼走?”其中有一位姑娘張口便道:“公子來得正好,這裡便是了。”
話音剛落,那位姑娘便向莊裡招呼道:“阿三,來客人了,是位公子爺。”幾乎在同一時刻,一位大約三十開外的僕人小步快跑而來,躬身走到學志面前,說道:“歡迎公子爺大駕光臨,裡面請。”
嚴學志挑了間最大的客房住下,裡面的陳設讓人迷戀不已,偌大的一張軟臥床鋪,被透過窗戶的陽光普照,顯得格外安靜、舒適;一張浴桶靜靜地躺在那裡,似乎蒸汽騰騰,正等著主人的來臨。他呆了半響,恍然回過神來,好似在夢中驚醒。
已近正午時分,他慢條斯理地走下樓來,向酒莊步去,只見這裡人來人往,呼喊聲、說話聲、吆喝聲、笑聲等越耳不斷,熱鬧非凡。穿行的每個人看上去都是那麼悠閒自得,就像回到了遙遠的故鄉,閃爍著年少時的影子,和諧極了。為了能入鄉隨俗,學志渡著步,憨態可掬,雙手揹負在身後,儘量保持與周圍人一致,不讓人看出自己來自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