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棠輕輕地推開門,步了進來,隨手又掩上,轉身略一拱手道:“嚴兄久等了。”此時只見嚴學志手裡多了樣東西,便隨手朝白海棠扔了過來。白海棠接過抓在手裡,認真一瞧,見是一個布袋,開口說道:“嚴兄,這是何意?”嚴學志認真地道:“正好五十兩。”白海棠掂了掂布袋,復又向嚴學志扔了過去,緩緩地說道:“嚴兄,白某從不向朋友伸手。”嚴學志微微地點了點頭,嘴裡卻說道:“白兄,別因為朋友而破壞了規矩。”白海棠聽得正切,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嚴學志緩了緩神情,向白海棠招呼道:“白兄,請桌上坐。”這時白海棠的雙目向屋內佈設略掃了一掃,稍一沉吟,便道:“不必了,嚴兄,改日吧。”頓了一頓復又說道:“梅仁杰是個賭徒,此刻正在賭坊。”說完他便開了門縱身飛去。
嚴學志眼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來不及讚歎,便匆匆換了件備衣,揹負著雙手,仍像白天一樣悠閒自得地出了門,朝著賭坊邁去。一路之上他眼見杜莊內外燈火通明,猶如白晝,雖然已近戌時,但這裡仍有賓客川流不息,不禁感慨不已。大約過了一頓茶的功夫,他來到了賭坊門口,從腰間摸出幾錠銀子,託在右手,左手背在身後,像個老爺一樣步了進去。
他略一沉定,縱目望去,但見客堂的左右兩側各設五張四腰桌子,每張桌上的賭客圍攏在一起,吆喝聲、叫喊聲、呵斥聲、爭討聲等起伏不斷。客堂的中間是過道,嚴學志此刻正大搖大擺地走在上面,雙目不停地向左右掃去。他每到之處,賭客們時而向他的右手瞥去,嘴角不停泛起冷笑,頃刻復又回了原貌,專心致志於眼前的賭友們,生怕被人糊弄了。
過道的末端掛有門簾,嚴學志走了過去,左手緩緩抬起撥了一撥簾珠,透過夾縫定睛一看,赫然見到那是裡堂,只見裡堂正中間有一張長長的桌子,桌子的兩邊圍滿了看客,恰在兩端各坐一人,側臉迎向門簾,其中一人膚色白淨,衣冠楚楚,年方二十開外,似是大戶公子。另一人臉朝裡側,從背脊瞧去似曾相識,難道此人便是梅仁杰?
一眼瞧去便知是此二人為對局,這乃貴客堂也。嚴學志心裡犯著嘀咕,便悄然步入其中,只聽裡堂內一人衝著他高喊道:“喂,這裡包堂了,快滾!”這聲音來自一名當值的夥計,不料震醒了賭客們,不約而同地扭過頭來四下顧盼,剛好四目對接,嚴學志心頭一震,幾若破口大罵,卻又忍住。那人情急之中推開椅子,連退數步,正好立在靠近窗戶的地方,紋絲未動。
那人怒視了過來,吼道:“你……你便是那傻小子?難道你不曾聽到堂主的發話嗎?”此刻嚴學志冷冷盯著他,嘶啞著喉管道:“你便是紅湖幫三枝梅中的梅仁杰?”那人介面答道:“在下正是,如何?”只聞嚴學志一字一句冷冷地說道:“你在八卦門造得孽需要償還!”梅仁杰冷哼一聲,緩緩道:“在下想聽聽怎麼個償還法。”嚴學志臉色一沉,慢慢地道:“血得代價自然用血來償還。”梅仁杰狂笑一聲道:“哈哈哈,憑什麼,難道就憑你?”嚴學志咬牙切齒地回道:“不錯!”
正在說話此間,梅仁杰心裡思量道,“這小子也忒狂了點,赤手空拳,就想拿了我的性命去。”眼裡根本沒瞧得起他。嚴學志的眼神一刻也未曾離開過,突然他雙腿提力,雙足點地,朝著梅仁杰飛馳而去,右手二指貫注勁道,將幾錠銀子彈射出去。梅仁杰隨即側身閃避,只聞“嗖嗖”兩聲,飛銀擦身而過,劃破了他的衣衫,隨後“啪啪”地打向窗戶,貫穿而出,梅仁杰大吃一驚。由於他臨敵的經驗老道,當刻提注真力護體,以防受到連招攻擊。正中所料,嚴學志馭身又到,二指向他的腰間點去,梅仁杰又後退兩步,遂即施展擒拿手,單掌向嚴學志的手腕扣去,只覺一股勁力反撲過去,讓他手軟筋麻。此時他的手一滑,嚴學志的二指見縫而入,只見梅仁杰悶哼一聲,雙腳未穩,連連而退,一個踉踉蹌,剛好趴在窗戶上,急喘了幾口氣對堂內其餘的人說道:“快快護送少主人火速離去。”
話音剛落,他從腰間摸出了一物,拿在手裡;嚴學志注目瞧去,赫然是一個鐵盒子。堂內其餘的人此刻紛紛拔出長劍,圍到那位公子的身邊,有幾人揪住那位公子的肩膀,死死地讓他矮著身子,縮在人群裡面,快步向堂外奔去,以防不測。嚴學志嗅到了官兵的陣法,懷疑他們乃朝廷人士,想起了白兄提及過他們彼此有勾結,又回憶到在很久以前三枝梅曾親口道出的那次截殺另有其人指使,不禁後悔自己出手莽撞了。於是他強壓心中怒氣,對著梅仁杰說道:“八卦門的那記截殺,是誰在指使你?”
此時梅仁杰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晃了晃手中的鐵盒子,不由得苦笑道:“小子,你跟八卦門那老東西一樣,做事一根筋,不過你小子是吃硬不吃軟,怕了就趁早滾蛋,興許老子饒你一命;否則別怪老子無情。”嚴學志見他吃了自己一擊,若非他早有防備,恐難保性命,料定再擊必是狠招,只怕那暗器真的塗有毒物,於是他加倍小心提防,暗運真力戒備。
頃刻間堂內除了他們二人之外,其餘的人均不見了身影。梅仁杰剛才看的真切,幾乎在兩手勁力之間他便輸了,聞所未聞,又想到前後交手不到數月已判若兩人,而且此次他的伸手高得出奇,著實讓梅仁杰吃了一驚。梅仁杰心裡沒有把握取勝,於是他調息運氣,緩緩地立起身子,提足腳力,突然縱身躍起破窗而去。
嚴學志沒等他喘氣的機會,一個箭步跨上去,躋身而隨,見他向客房奔去,一瞬間縱身略過兩處,急促地朝那門上擊去,咧著嘶啞的喉管叫道:“仁靈、仁迪,快快出來,有敵來襲。”話畢他稍一提腿,向廊柱踢去,翻身一滑,人已到了空曠地方,立在那裡;顯然他武功高強,但受傷不輕,中氣不足;想誘敵於空曠之處,發射梅花樁。此刻,嚴學志也到了那裡,離他十丈開外遠處。
嚴學志心下明白,今日而來並非梅仁杰一人,梅家三兄弟中的另兩位也到了。只聞得那間客房內有動靜,一條人影齊身而來,站在嚴學志的左手側,房內傳來一個女人大聲叫嚷的聲音,“死鬼,去哪呢?”那人聽得敏,只一聲不吭。另一個人此刻也到了,就在他的右手側,三人呈現丁字型而立。只聽一人說道:“嘿嘿,這不是那小子嗎?遇上了,還是來尋老子了?”另一人介面道:“給娘娘換衣服,你行,論打架,你不行。”說完便“嘻嘻嘻”地笑個不住。
那兩人正準備動手,被梅仁杰攔下了,只聽他說道:“二位兄弟請息怒,這小子身法獨特,今非昔比,已不同往日,以兄弟之見,讓他見識一下梅家的梅花樁,不跟他一般見識。”那二人一拍即合,當下幾乎異口同聲地道:“大哥說了算。”一旁的嚴學志聽得正切,暗自提運真力,以防不測。
突然之間,不遠處樹叢裡一隻夜鳥飛起,翅膀撲打著樹葉,“噗嗤噗嗤”作響聲傳來,就在這刻,梅仁杰冷冷地揚起手臂,扣動了機關。嚴學志貫注了全身氣力,凝目瞧去,忽見一道寒光向他的丹田襲來,當下右足點地,身體倒慣而出,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右手二指輕輕一揮,便順勢牢牢地夾去,像鐵鉗一般鑷住了它,仔細一瞧,赫然是一枚銀針。這一手驚得三枝梅面無全色,慌亂的神情幾若扭曲,雖然已近亥時,但杜莊上下燈火通明,由此瞧得真切。嚴學志越想越氣,本打算以一敵三乃有一番苦鬥,卻不知對方存心傷自己性命,當下怒氣上湧,不由得右手一抖,二指運勁將銀針彈向梅仁杰。剎那間,只聽其中一人大聲叫道:“不要啊,針上有毒!”
嚴學志聽在耳裡,可為時已晚,銀針已飛出,梅仁杰哪裡能躲得過摩訶指的進攻,只在頃刻之間他雙手捂住胸膛,躬下腰身,哇哇地口吐鮮血。這時另兩人不約而同地朝他奔去,大呼小叫地道:“大哥,趕快服下解藥。”說著一人攙扶起他,另一人拿藥向他喂去。嚴學志不由得心中一凜,馬師弟果然所料不錯,梅花樁的確配有解藥,看來師傅說的也對,三枝梅竟往暗器上塗毒,其行徑令人髮指,原來讓江湖聞風喪膽,赫赫有名的梅花樁盡是這等真相,真令人難以相信。思念及此,不由得長長地吐了口氣,朗聲逼道:“傷我師門暫且不論,你這等卑鄙無恥,只拿得解藥來!”
那人一聽,挺出長劍,狂吼道:“小子,別太得意,傷我大哥,今日休走,把命留下!”話音剛落,那人已向嚴學志奔襲而來,長劍直指他的眉心,幾乎在同一時刻,另一人也追隨而致,手中長劍向嚴學志的下盤掃去。由於嚴學志想從對方口裡探實那次截殺的幕後真兇,因此未得當真,只見他不慌不忙地提足運勁,前後左右地穿行於二人之間,推擋了好幾個回合。那二人亦非等閒之輩,拼盡力氣也難以近得他身,於是心裡急了。但見一人猛地收回長劍,隨即加緊真力,長劍再次揮出,劍尖直指嚴學志的咽喉而去;只見嚴學志的二指已死死地鑷住了他的劍,隨手一劃,以此人的劍擋開另一人攻來的長劍,並瞬間凝力彈去,“啪”的一聲,那人的劍脫手而飛。
正在此時,突然一條黑影迎面一閃,躋身而來,雙手各向那二人抓去,快如閃電,縱身飛起,奔向梅仁杰,將他夾於腋下,一眨眼四人就不見了。嚴學志看呆了半響,不禁讚歎道:“好強的內力!”連嚴學志也自嘆不如,何況那人來得太突然,根本沒來得及防備。此刻嚴學志的心思全都化為泡影,他的情緒動盪不安,猛吸了口氣,不禁自嘆道:“黑衣蒙面人,這又會是誰?”心潮不斷在翻滾,雖然找到了紅湖幫的三枝梅,揭穿了梅花樁的真相,可那次針對本門的截殺仍屬謎團,不免憂從心起。
他向這燈紅柳綠的杜莊舉目望去,心想它既存可愛,又有猙獰,不免心生倦意;臉上波瀾不定,神情迷茫,內心忐忑不安。這兒天下人皆知,豪客常來,俠士不斷,四面八方的人紛至沓來,魚龍混雜,人聲鼎沸,情況複雜,一不留神便人仰馬翻。由此他不斷地叮囑自己要格外小心謹慎。
正在思念之間,一人朝著嚴學志走來,他定睛一看,恰是莊上的老闆娘。只見她手提燈籠,身穿大紅色襦裙服,映襯著那風韻體態,格外嫋嫋動人。嚴學志迎了上去,聽老闆娘說道:“啊喲,這不是公子哥嗎?公子哥可曾看見人了?”嚴學志不禁暗自苦笑,想到剛才與梅家三兄弟一斗確實惡狠,差點沒認栽,又突來一位武功高絕的蒙面人,猶如迷霧,思及此時他心裡不由得發毛,嘴裡卻囁嚅道:“沒……沒有。”略一鎮定,隨後又道:“出什麼事了嗎?”老闆娘陪著笑臉道:“院裡有響動,我帶幾個夥計過來瞧瞧,別跑賊了。”說完用手指了指一旁的花叢,只見那邊有人在探頭探腦。
嚴學志瞧著老闆娘的臉,呆木了半響,不由得痴道:“這兒很安靜,沒出現什麼狀況。”老闆娘聽了他的話並無反應,反而被他瞧得滿臉嬌羞,轉身驅散了那幫夥計,向他問道:“公子哥為什麼在這兒呢?”嚴學志答道:“吃完了晚飯,出來散散步,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老闆娘,真是巧的很。”老闆娘說道:“我這莊上有趣的地方很多,公子哥可以去那裡瞧瞧。”嚴學志興致悠然地說道:“請老闆娘給我引見引見,都有哪些?”老闆娘隨口便道:“有戲臺,有說書,有雜技,有牌室……”嚴學志打斷了她,說道:“牌室?我不喜愛賭博。”老闆娘當即問道:“公子哥是哪兒的人?”嚴學志略一拱手道:“在下乃八卦門弟子,嚴學志。”
此語一出,老闆娘臉色微變,立刻說道:“八卦門的弟子我這莊上倒是來過一位,不知嚴兄弟是否知道此事?”嚴學志一臉的疑惑,說道:“不知,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老闆娘說道:“很久以前本莊住著一位俠士,特愛博戲,每次都去賭坊。但輸得多,贏得少,漸漸地腰間空了,有好幾次跟我賒賬,我看他央求得緊,便開了方便,可他次次都能還上。來去大家熟了,才知道他乃八卦門的弟子,於前一陣子他又來過一次,聲稱最近要趕赴朋友的邀約,這些天連個影都沒有見,想必是為此而去了。”嚴學志追問道:“那他說過他是誰了嗎?”老闆娘回道:“說過,他叫李目。”嚴學志陡然來氣,沒料自那次以後他借宿杜莊,雖是一門師兄弟,但於今日猶同陌路,心中不免不痛快,如今他仍以八卦門的名號自居,擔心會惹出事來影響本門,遂又開口問道:“老闆娘可知李俠士赴什麼邀約?”
老闆娘妙目圓睜,驚訝地回道:“難道嚴兄弟沒聽說過最近江湖上風聲?”嚴學志一臉不解,但瞧著老闆娘一副楚楚動人的面目,又不禁柔聲道:“在下並不知情,還請相告。”老闆娘又道:“各門各派準備聯盟,這件事近日在江湖上傳的沸沸揚揚,有人贊成,有人反對。如今這反對的人打算聚集起來,舉行一場武林英雄大會,共同抵抗各門各派聯盟。想來李俠士赴朋友之約多半會與此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