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幾日,他們幾乎形影不離。楊柳就靠著他分的蔬食過活。他要趕她走,她就賴著不走。他不趕她走,她就順杆爬要進院睡覺。他罵她,她就罵回去。把他罵急了拎柺杖來打,她就逗他兜圈子。
老頭有一次甚至抖著手丟給楊柳一大把銅錢,要楊柳討飯回家。
楊柳厚著臉皮,當時就道:“我不討飯。銅錢太少了,我要一大塊銀子,我要坐馬車住客棧吃好吃的。我要一年後再回家,否則我爹看見了,要教訓我的。”
他雖氣,但每次該給楊柳的飯一點也不少,份量也在增加,楊柳就笑嘻嘻地陪他吃飯,和他進山耕耘。
她在這兒待了十天,就在外面睡了十天。好在衣裳厚,每天又在山裡跑,倒是沒染風寒,只在一天開始咳嗽。
那天老頭倒是好心地給煮了一碗姜湯,楊柳眉頭皺得緊緊:“老頭,好辣啊,滿口都是姜絲,你手藝退步了。”
老頭不理他,怕他凍死在門前,扔了一條破被過來。
夜間,山裡的枯枝落葉間總是有不明野獸穿過去。偶爾楊柳抬頭,會撞見綠油油的瞳孔,鬼火一樣,看得人心慌。
她怕了,就爬牆頭叫老頭,等老頭給她在門前生一堆火。
今夜老頭被她叫醒,生了堆火,雖有怨氣,但已經不似前幾日那般濃烈。
楊柳開始想,老頭叫姜餘,自號松石老人,是前朝的大司空,以文章出名,性情公正近乎苛刻。
他隱居時應當四十多歲,是個文官。在這院子還沒建起來時,他一個人露天席地,死裡逃生,眾叛親離,聽著起伏的狼嚎,驚醒時對上灌叢裡綠油油的獸瞳,他在想什麼?
她已經來十天了,老頭不再提趕她走的事,但也沒有進一步的突破。白日間她裝混不吝少年裝得再好,性情終究沉靜,夜間總是要出神許久才養好精神。
楊柳攏攏破被,裹得緊了些。
今夜怎麼這麼冷?
老頭今早沒聽到楊柳的叫聲,皺了皺眉。
掀被下床,被涼意驚了一驚。天光如此亮,他快步開門,果然叫滿地厚雪,寒冷如斯,驚覺楊柳還在門外。
他用力拉開門,瑟縮在院牆和木門角落裡的少年便倒了下來,唇色青紫,眉目緊縮,渾身涼得厲害。
“楊柳,楊柳!”老頭叫了叫他的名字,不見他轉醒,慌神拖了長木板,將楊柳放上去,拉他進屋。
他罵道:“浪蕩子!死在我這兒,成心要我被官府抓!惹事精!”
楊柳很冷,隱約聽到老頭叫她,想張口卻說不出話。似乎進了溫暖的屋子,有人往她身旁塞了個熱水袋,楊柳抱住繼續睡。
還有人捏著下巴給她灌熱水,味道怪怪苦苦的,楊柳迷濛不清間還嘟囔難喝。
她眼皮很重,比被齊王揍了兩拳還難受,不知過了多久,用盡力氣睜眼,就看到一張爬滿皺紋的臉,那雙混濁的眼睛裡有淚光一閃而過。
楊柳想起史書上拼湊的那段人生。
他變法嚴苛,執行律法更是不留情面,有個宗室子殺了人,被他依法下入大牢候斬。宗室子的家人百般求情周旋,他都不願意放人。
宗室子潛逃之下被發現,倉促間劫了他剛過十五歲的兒子,要他放自己出城,不然就殺了他兒子。
他還沒做出回應,獨子大喊要他懲治奸賊、推行新法,言罷便一刀抹上橫在脖頸的劍。他也當街抓捕了宗室子,就地正法。
直到他下任,那個即將崩潰的王朝都沒人敢仗著權勢輕易殺人。他的兒子也沒死在那劍下,但自此只能躺在床上,話都說不出來,在一場風寒中逝去。
妻子鬱郁寡歡,不久悲慟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