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見沈絡依舊舉重若輕的神色,心中更對他讚許有加,不絕微笑著點點頭,道:“那麼小友,我來出題,你且聽好了。”
史可法說罷,便開始考校起沈絡來,自軍陣對沖始,到激勵戰心止,沈絡無不對答如流。史可法點點頭,又問道:“小友,如今我大明朝雖國力稍微,但是幾次三番作戰敗多勝少,這又如何解釋?”
沈絡聽後心中一驚,趕忙站起身來拱手道:“尚書大人方才所說關乎政事,沈絡不敢回答。”
史可法說道:“無妨,小友直說便是,我向小友保票,今日言論,不會傳於我等五人以外。”
沈絡無奈,只得告了個罪,緩緩說道:“孫子有云,‘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吾以此知勝負矣。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沈絡愚見,如今官軍敗多勝少,皆有此因。”
史可法聽後搖搖頭,說道:“此話只在標不在本,小友是否仍舊擔心出言獲罪?我已說過,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沈絡思慮片刻,又繼續說道:“古之商君有云‘政不若者,勿與戰;食不若者,勿與久;敵眾勿為客,敵盡不如,擊之勿疑。’如今李闖來勢洶洶,兵多將廣,糧草充足。反觀大明腹背受敵,應接不暇,東有兵而擊東,西有戰則御西,朝中貪官甚多,兵卒食不如清、闖,卻每每迎擊,西南疲弱但土地肥沃,若是先收西南,也可解現下百姓困頓的窘境,百姓有衣穿,有飯吃,歲末有餘又有多少人願意造反?國民富足則政善,政善則可戰,百姓有糧則食善,食善則可久戰。”
沈絡這話一出,柳如是與赤白雪二人皆心中驚駭,悄悄往史可法那邊看去,方才雖說史可法讓沈絡不要顧忌,但沈絡第二次所說句句,其意都是在責罵朝廷,若是激怒史可法,這就是一等死罪。沈絡的言論,就連坐在一旁的錢謙益也驚了一跳,這小友竟如此的大膽。
可眾人似乎有些多慮了,史可法聽沈絡這般一說,臉上盡露讚許之色,絲毫沒有不悅,看著這副情形,幾人才逐漸放下心來,只求沈絡不要再這樣語出驚人,只是接下來,卻沒有遂了眾人的心。
沈絡似是不知自己的話由多麼危險,頓了一頓後,緊接著說道:“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於國,因糧於敵,故軍食可足也。國之貧於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近師者貴賣,貴賣則百姓財竭,財竭則急於丘役。力屈中原,內虛於家,百姓之費,十去其七;公家之費,破軍罷馬,甲冑矢弓,戟盾矛櫓,丘牛大車,十去其六。”
“兵戶不足,貪官吃餉,虛報軍隊人數,空出的餉銀全都進了貪官汙吏囊中,無論勝敗,多報戰損,戰死撫卹金又被多吃一層,國窮官富,庫銀流失,以至於如今進不能退敵,退不能守城,究其原因,大明兵戶制不可不整肅吏治,而如今官吏不整,便是如今敗績罪魁。”
沈絡將這話說罷,眾人又是一驚,就連史可法的眼神也變了,赤白雪悄悄伸出手去,拉了拉沈絡的袖口,示意他立即告一個罪,這般明目張膽地公開指責大明近三百年以來的國體,只怕沈絡是第一人了。
錢謙益見史可法沉默不語,也跟著說好話道:“尚書大人,小友年紀尚輕,不懂得天高地厚,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來實是不該,不過看在小友懵懂,還請大人饒過他這一回罷。”
史可法看著沈絡,抬手做了個噤聲手勢,示意錢謙益不要說話,半晌後,史可法的眼睛才從沈絡身上移開,道:“針砭時弊,鞭辟入裡,小友小小年紀便能將天下大勢看得如此透徹,實在是難得,不過今日之論,開了這道門之後,就再也說不得了。”
沈絡聽後,向史可法拱手示意,稱了一聲“遵命”,錢謙益三人見史可法沒有追究,也沒有問罪,這才將心中的大石放下。
史可法又再一次看向沈絡,說道:“小友,論你的才能,也可算作千里挑一,你為何不參軍報國?為何不爭一個功名?”
沈絡看著史可法,突然間有些想笑,又有一些想哭,這個問題,不止一人問過他,可如今連他也迷茫了,看著身邊的赤白雪,沈絡不知以後將要如何,若是有了功名,她能跟著自己過上更好的生活,但是現在的功名,是要拿性命來換,大丈夫忠君報國本無可厚非,然而僅一具身軀,許國還是許卿?
史可法見沈絡左顧右看,半晌沒有說出話來,大致已知他心中所想,也不逼迫沈絡,緩緩站起身來說道:“小友不必如此為難,時間還有,可以慢慢考量,不日左良玉將軍要進宮面聖,算算時日,也許是快到了,到時與他見一見罷。”
眾人吃了中飯,史可法將幾人安排至客房休息,赤白雪一進客房,便將大門關上,坐到中央方桌旁,對沈絡說道:“相公,這麼多人都勸過相公,妾身知道你為何不願入仕,只是男兒志在天下,更何況相公韜略不輸那些沙場將軍,若是因為妾身緣故,讓相公埋沒了這一身的才學,妾身寧願就此離開相公,也不願做一個絆腳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