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佼像是心裡明白什麼一樣,不再追問,閉上眼睛,很快跌入覺裡。
次日,許景瑭果然回了工坊幹活,一大早乘車離開,獨留時佼面對家中各位不熟悉的老少。
日子平平無奇去,悄無聲息在人鬢邊添新霜。臨近年關,僕丁放假回去過年,家宅安寧的許家,上下都在為迎接新歲做準備,時佼跟著大家一起忙碌,開始較少見到許景瑭。
許家人的年,似乎比其他人家過的都有滋味。
年貨很早就開始採買籌備,許家老少親自動手,由許景珩父親主持大局,其他人聽吩咐辦事,遇到分歧較大的問題時,則需要請老太爺或者老太太拿主意。
比如,今年家裡要蒸幾鍋菜饃,哪天開始蒸。關於這個問題,老少各執己詞。
許景珩父:“去年蒸了三鍋蘿蔔肉菜饃,兩鍋雞蛋粉條的素菜饃,廿七開始吃,初二饃饃就壞了餡兒,而且素菜饃幾乎沒人吃,今年不能還蒸這麼早,素菜饃蒸一鍋想來就夠吃。”
許景珩母:“去年年節那幾日天氣特別暖和,所以饃饃壞的快了些,可今年冷啊,今年特別冷,這大風大雪大冰溜,東西能放!再說了,你廿七不蒸饃,廿八要炸丸兒,廿九處理豬頭,要做貢肉白肉,你哪天蒸饃?”
雖是爭執之詞,大家卻未爭執,潑辣如許景珩母親,哪怕私下裡和許景珩父親掐架嘞,在老太爺老太太面前也是低聲細語,不敢臉紅脖子粗。
聽取各方意見後,老太爺拍板決定菜饃還是在廿七日,和其他饃饃一起蒸。
年節上,家家戶戶都要蒸很多饃饃,比如大饃、棗花——給回孃家的女兒們回夫家時帶的,對兒刺蝟和財神爺盤——大年初一起燒香供神用的,此外還有像五福臨門糕、長命百歲糕,吉祥如意饃等等花樣繁多的吃食要蒸,給小孩子祝成長的,給老人祈健康的,給上有老下有小的討平安的,過年麼,如何都要博個好彩頭,這些皆少不了。
給大家夥兒忙的呦,天不亮廚房就見起炊煙,圍裙穿在主廚許大爺身上,幾乎就沒被脫下來過,大奶奶和三奶奶帶著倆媳婦在案板和蒸鍋前忙活,許三爺帶著侄與兒們打下手,老爺子要寫春聯時,喊了老半天,才把院子裡劈柴的許景琋,以及洗完白蘿蔔的時佼兩人喊過來。
“老蛋,你研墨,佼佼,你給阿翁裁紙,”老太爺扳著指頭數,來來回回老半天,沉吟道:“一副大門,六副二門,二十二副房門,五六十張四方紙,寫福字。”
被擁著毯子坐在雲搖椅裡烤暖爐的老太太嫌棄地糾正:“傻家夥,寫幾十年的春聯了,家裡幾道門都沒記住,是二十四副房門,五十八張福字!——佼佼,照著阿婆說的來,裁罷。”
“是麼?”老太爺想反駁,又不敢,鼻子上的玳瑁鏡滑下來一半,疑惑著幫時佼裁紙,嘴裡頭嘟嘟噥噥的,老煙嗓褪去了平素的積威,嘮嘮叨叨的,更多了幾分老小孩的可愛:“我分明仔細數了一遍的,二十二房門,不能漏數倆啊,我是漏了哪兩間屋子?……”
老太爺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幾十副春聯,愣是沒一副對聯的內容是重複的,看傻了時佼。
許景琋幫二嫂整理對聯時,低低告訴時佼:“這有啥,阿翁年輕讀書時,那是中了進士的,倘非曾祖父去的突然,阿翁不得不回家來挑起這一大家子,那朝廷裡,至少是要多一位大文豪的!”
“這麼厲害!我怎麼都沒聽人提起過!”時佼大為詫異,險些沒控制好壓低的聲音。
還是被老太爺聽見,噙著煙袋,深藏功與名地沖她擺了擺手:“嗐~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又開始現本事了,”老太太即時吐槽:“怪不得孫子們一個個放著好好的官老爺不當,非要離經叛道地回來家喂豬養羊放食牛,原來都是你這個當阿翁的遺傳的!”
時佼正和許景琋一起偷樂著看“老太太數落老太爺,老太爺大氣兒不敢出”的樂子,老太太的轟擊目標忽然瞄準二孫媳婦:“來年給老婆子添了小金曾孫,那脾性一定要隨你才行,萬一不幸隨了寄奴那倔驢,你可千萬要仔細教導,莫讓孩子隨他阿爺,成個小倔驢。”
時佼:“……”
這催生,就挺突然的,時佼低下頭繼續整理墨跡風幹的對聯,笑過之後臉上難掩失落之色。
年關愈近,她已經十七天沒見過許景瑭了。
許景瑭在工坊——許家養殖的場子——忙得不可開交,聽家裡人說,臘月初十到除夕這段時間,是工坊最為忙碌的時候,今年要給宮裡送的東西格外多,東西質量也格外嚴,許景瑭在工坊和屠宰坊兩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