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看見了,實話告訴你,這裡不是什麼電子裝置廠,是街道裡弄辦的金屬製品廠。”
“什麼?”言中慶驚訝的聲音不亞於他驚愕的表情,由於驚詫猛然瞪大的雙眼頃刻之間像洩氣的皮球忽地低垂下來,緊跟著的是臉色的一片晦暗,他樹樁一般地牢牢地站定在那裡一時無語。
堂叔接著說:“你爸爸求到我頭上,我也是勉為其難做這件事,你知道sh的人很多,想來sh的人也很多,就連當年返城sh知青也未必就能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我把情況說了你爸爸不信,事到如今你也不要恨你爸爸了,你要恨就恨你堂叔我吧,只是你那個難兄難弟不該和你一起來sh,我總覺得有些對不起人家。”
言中慶從堂叔的話裡聽出了無奈,他能說什麼呢,說自己上當受騙嗎?說自己悔不該千裡迢迢來sh委身於一家街道小廠嗎,恨自己的父親就那麼絕情絕義地拋掉一件廢棄的物品那樣的把他一個人撇到sh,自從哥哥言憧未走了以後,這幾年兩個姐姐相繼出嫁,家庭的重擔似乎一下子落在他的肩上,他現在已經成年了還能張著嘴伸著手向父母要這要那嗎?小他幾歲的弟弟妹妹知道他此來sh是想替父母分點憂和他們搭把手共同來維持他們的這個家,好供他們繼續念書,遠的不說,就是為了他自己他也該早一點立足社會為今後打下堅實的基礎。
堂叔從小和爸爸摸爬滾打交情甚好,長大以後堂叔隨他一家到了sh,就是這樣他也沒有忘記和爸爸過往甚密從小就建立起的友誼,時常從sh捎來錢和糧票,逢到來西南出差的時候,哪怕時間再緊他也要擠出一天半天時間專程來看望他們一家,拿他的話來說昆明還有他的一個家,所以無論他走到哪裡他心裡都會想著要來瞧一瞧,爸爸也經常在飯桌前講堂叔是他們家的大恩人,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他,每每提及堂叔家裡人都會感覺一陣溫暖,爸爸因為有這樣一個好兄弟臉上放著喜滋滋的光,這次要不是叔叔託人找關系把他弄到sh來他指不定還要閑在家裡頭多久,怎好把叔叔的一片好心恩將仇報,說他欺騙與父親合謀,言中慶想他既已來到sh,叔叔就是他在sh唯一的親人。
言中慶不僅沒有因此難過還盡力讓自己臉上的笑真實一些,他說:“叔叔,你為我們一家人做了那麼多的好事,今後還要仰仗叔叔多多關照啊!”
堂叔見言中慶是發自內心地高興,疼愛地用手使勁磨蹭他密匝匝的頭發一笑,“你這個娃娃,看見你我就想起你爸爸來。”
“你在說哪樣?”艾春明目光深邃的眼睛裡射出兩道莫名其妙的光。
“等我知道想通知給你你已經啟程了。”言中慶低著頭說,此刻他的內心正被一種強烈的內疚感抓攫著,艾春明實在不應該陪他一起來sh,論家境即使他再等上幾年,家裡是不會嫌棄他吃老米飯的,她的媽媽能養活得起他,況且他媽媽退休臨近他可以到鐵路上頂工的,他是板上釘釘不會閑在家裡,不像自己是情勢所逼迫於無奈,言中慶心裡好一陣翻攪,眼睛不禁有點發紅,幾近要流出淚水來,這一定是責備愧疚的淚水。
“你咋個越說我越糊塗了,到底是咋個了嘛?”艾春明見言中慶眼裡滾動著一片淚光心裡不由得一軟聲氣也變得柔和了,“你講嘛。”
言中慶突然仰起臉眼眶裡的淚水陡地滑落下來,他顧不得擦臉上的淚水,兩手抓住艾春明的肩頭,說:“電子裝置廠只是一家街道辦的金屬製品廠。”
“什麼?”艾春明嗟嘆一聲,整個身體無力地癱軟下來,繼而頻頻搖著的頭上兩眼悄悄地淌下一行豆大的淚珠,“你怎麼哭了呢,你不是一直把來sh當作一件體面而美氣的事情嗎?你倒是莫哭啊,莫哭啊。”一個聲音在艾春明淚水滾落的那一刻這樣責問他,那聲音彷彿是媽媽的又像是原蔚華的,還是原蔚華說得對,實現理想抱負不一定要去sh那麼遠的地方,他的理想抱負更不可能在一個街道辦起的小廠裡就能實現,理想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只有理想和現實共融和諧地組成一個有機的整體時,你才有可能憑藉著智慧超越自我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來。
好比一個突然暴病死亡的人,我們在結果面前唏噓遺憾卻不明其因地困惑結果的出現,其實每個事物的形成發展直至滅亡都有它自身的機理,它必然也遵循著某個規律,只不過在我們還沒有來得及細心揣摩透徹分析的時候突如其來的一個事實已經出現在我們面前令我們瞠目結舌之餘不免慨嘆世事的變換無常,艾春明在極短的時間裡思想上就完成了一次質的飛躍,應該說艾春明思想上快速的轉變由他一系列複雜的心理過程演變而來,是量變積累到一定階段産生的必然結果,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竟如此坦蕩地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因而在他流過淚之後顯得異常的沉靜,如果換做以前以他的性格脾氣他肯定會刨根究底問上一通的,他沒有發作,甚至連一聲責問都沒有。
sh是他自己要來的,如果因為選擇錯誤因此而悔恨的話,他最該痛恨的就是自己,是sh喧囂迷亂的繁華,五彩繽紛絢麗多姿的生活使他誘惑傾倒,兒時的夢境青春的夢幻無一不是催促他來到這個舉世聞名的大城市的動力,言中慶沒有欺騙他,sh沒有欺騙他,他的選擇沒有錯,他不會服輸的,生來倔強的個性也不會讓他就這麼打退堂鼓,有人說sh滿地黃金,是冒險家的樂園,他此來就是準備冒險的,他到底要看看滿地黃金的sh究竟是一番什麼樣的天地,他思慮著立刻感到心裡獲得一陣被鼓舞的振奮,渾身的細胞活力無限地強健著整個機體,他抬手迅疾地抹掉還在外溢的熱淚,心往下一橫,當他一把抓過言中慶的手時臉上已然綻露出充滿鎮定的笑容,還有他聲音裡的摯誠和真切,“沒得關系,中慶,振作起精神來,讓我們從頭開始。”
“對!”言中慶備受鼓舞一臉的振奮。
生活中很多時候需要同伴的相互支援和鼓勵,艾春明的話使言中慶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還在很大程度上幫助他度過自己的那道心理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