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才沒有來得及兌現自己的諾言,給徐金戈申請授勳的事就告吹了,因為他自己出了事。7月份的一天,喬家才和北平市民政局局長馬漢三都接到通知,晚上八點以後到位於燈市口的資源委員會等待保密局毛人鳳局長的接見,誰知這卻是毛人鳳設下的鴻門宴,喬家才和馬漢三一進門就被毛人鳳的手下五花大綁,送入保密局的監牢,夜裡釘上腳鐐,隨後乘飛機押解到南京海寧路保密局特設的監牢。
徐金戈和同僚們聽說此事時被驚得目瞪口呆,喬家才和馬漢三都是軍統的資深幹部,在保密局系統內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兩人都是少將軍銜,喬家才所領導的保密局北平站是權傾一時的單位,而馬漢三公開身份雖然是民政局局長,但還同時兼任保密局華北辦事處處長,還有個“國大代表”的身份,在華北地區也屬炙手可熱的人物。徐金戈不明白,這樣的人物怎麼也說抓就抓起來了?
有些瞭解內幕的同僚告訴徐金戈,喬站長被捕的原因主要是受了馬漢三的牽連。據說抗戰勝利後,馬漢三作為接收大員首任北平市民政局局長,此人常以軍統老前輩自居,又夥同保密局北平站站長喬家才、女秘書劉玉珠、北平市民政局兵役科科長李效愚等人組織“建國力行社”,從軍統北平市各公密單位中吸收社員,作為“建國力行社”的基礎,以此發展社員,排擠保密局局長毛人鳳的勢力。當時他組織的基本成員已發展到三五百人,馬漢三還暗中指示李效愚向外宣傳:要用三個月時間打倒軍統在華北的勢力,號召北方人士大團結。這就是馬漢三、喬家才、劉玉珠、李效愚等人被捕的主要原因。
還有的同僚說,此案還另有原因:戴笠死後,毛人鳳接任保密局局長,每次召開會議時,馬漢三、喬家才都自恃功高,對毛人鳳和各處處長不加理睬。有一次馬漢三到南京開會,保密局軍法處處長李希臣請馬漢三再來南京時在北平琉璃廠代買些名人字畫,而馬漢三卻置之不理,致使軍法處處長李希臣不滿。當馬漢三率保密局華北辦事處人員接收北平以後,從接收的日偽財產和日本戰犯手中剋扣大量黃金、珠寶歸為己有,北平各方面輿論都對馬漢三的貪汙行為進行指責。後來毛人鳳到北平查辦馬漢三,瞭解他貪汙情況時,馬漢三還理直氣壯,滿不在乎,認為接收大員中撈好處的又不是他一個,比他職位高的人有的是,你毛人鳳有能耐就先整當大官的。馬漢三的狂妄激怒了毛人鳳,他以整頓保密局內部紀律為由,閉口不提馬漢三秘密成立小集團組織之事,而只以馬漢三有貪汙行為逮捕了他,實際上這裡含著公報私仇的成分,毛人鳳要藉機殺死馬漢三而後快。
還有一種說法:馬漢三被捕真正原因是因為他身為北平市民政局局長,沒有把毛人鳳局長的女友劉秋芳選為北平市的立法委員,因此得罪了毛局長,所謂貪汙,不過是藉口而已。
過了一個月,徐金戈聽說馬漢三、劉玉珠於7月30日晚在南京被槍斃,喬家才被判無期徒刑,李效愚被判有期徒刑。徐金戈頗為感慨,馬漢三是他的老長官,喬家才是他的頂頭上司,在平時交往中都對他不薄,也算是有知遇之恩,對於馬漢三、喬家才的結局,徐金戈感到憤憤不平。
喬家才被捕後,保密局北平站站長一職由王蒲臣接任,此人是戴笠和毛人鳳的親信,浙江江山縣人。徐金戈早聽說過,戴笠和毛人鳳都是浙江江山縣人,他們手下的干將有“十四太保”之說,都是清一色戴笠的浙江同鄉,局外人稱之為“十四親信”,軍統內部則稱他們為“江山子弟兵”。戴笠不愧是蔣委員長的高徒,在以鄉誼結黨方面,不僅絲毫不遜於委員長,而且青勝於藍。在軍統局裡,他先後提拔的江山籍將級軍官就多達十七人,其中比較著名的有毛人鳳、毛萬里、毛森、姜紹謨、周養浩、王蒲臣、張冠夫、何芝園、劉方雄、周念行等人,軍統局唯一的女少將姜毅英,也是江山縣人。軍統局的機要部門,也多被江山人佔據,最機密的譯電部門,幾乎是清一色的江山人。在軍統局裡,江山籍幹部相互交談時,常有意說江山話,不讓別人聽懂,很明顯地自成一個派系。王蒲臣與戴笠是小學同學,加入軍統後曾為戴笠辦理機要,後任軍統南昌和貴陽辦事處主任,喬家才被捕後調任保密局北平站站長。
王蒲臣到任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開北平站全體幹部大會親自訓話,除了“精誠團結”之類的老生常談,主要是為了肅清喬家才的“餘毒”,他警告道:“今後凡在保密局內部結黨營私、發展小集團者,一律嚴懲不貸,決不姑息!凡和前站長喬家才小集團有牽連的人員應主動交代問題,具結悔過。否則,一旦查出,軍法從事。”
徐金戈感到很不以為然,他心裡明白,什麼“小集團”?這不過是保密局內部派系傾軋的結果而已。他自忖和喬家才完全是工作方面的接觸,沒什麼個人私往,所以心裡倒頗為坦然。
王蒲臣到任後還特地找徐金戈談過一次話,他對徐金戈前一段的工作例行公事地提出表揚,然後話鋒一轉,指出今後的工作應該把重點放在偵破**秘密電臺上,在此之前,由於喬站長的無能,北平**的地下活動非常猖獗,華北地區國軍的每次重大軍事行動都會出現洩密現象,這說明共產黨的情報人員已經滲透到國民**的中樞機構內,這種情況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不然就會亡黨亡國云云。
王蒲臣推心置腹地說:“小徐呀,你不要把我當成上司,我比你痴長几歲,論起來我應該是大哥,你是小弟,以後咱們在機關裡用官稱,私下說話就以兄弟相稱了。”
徐金戈回答:“長官,那可不行,卑職不敢壞了規矩,長官永遠是長官,下屬永遠是下屬。”
王蒲臣親切地拍拍徐金戈的肩膀道:“老弟,此言差矣,蔣總裁在公文手諭上從來不稱官職,總是以兄弟相稱,比如昨天給我的手諭上就稱我為‘蒲臣弟’。當然,你說得也不算錯,官場是有官場的規矩,但當長官的人對下屬也免不了有親有疏。常言道,秦檜還有兩三個朋友呢,更何況你我?當長官的也需要有人幫襯,不然就成了孤家寡人。我王蒲臣初來乍到,今後的工作還要指望北平站的弟兄們捧場,沒有你們這些弟兄,我什麼事也幹不成,所以說,我們不應該僅僅是上下級的關係,還應該是兄弟的關係,世界上還有什麼關係比‘兄弟’之間的關係更親近呢?”
“是!卑職將謹記長官的教誨。”
“小徐呀,我上任後仔細翻閱過你的檔案,發現你是個幹才,參加過軍統局的歷次重大行動,可以說是出生入死,屢建奇功,這樣的人才我不用還會用誰呢?好好幹吧,只要我當一天北平站的站長,就不會虧待你。”
“謝長官栽培!”
王蒲臣揹著手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突然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小徐呀,你對共產黨怎麼看?”
徐金戈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確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遲疑了片刻才回答:“共產黨是我們的敵人……”
“為什麼?”
“因為……我們和共產黨信奉的理論不同,我們認為,只有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才能救中國,而共產黨認為,只有馬克思主義才能救中國……”
王蒲臣笑了:“老弟呀,這恐怕只是一種表象,既然都為了救中國,那麼實行什麼主義都是可以心平氣和地商量的,何必要打得你死我活?要我看,這都是官樣文章,根本說服不了人。”
“那長官的看法是……”
王蒲臣嚴肅起來:“我的結論很簡單,我們在和對手爭奪天下,也就是在爭奪執政的權力。有了權力就有了一切,我們這些人就可以享受高官厚祿,榮華富貴,這塊土地的一切資源就可以由我們任意支配,自古以來中國人就信奉這條準則,勝者王侯敗者寇。歷史的解釋權永遠在勝利者手裡,政治其實就是這麼簡單,完全沒有必要把它複雜化,至於用什麼主義來救中國,這些冠冕堂皇的口號是講給愚民聽的。”
“長官,如果共產黨奪得天下,我們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王蒲臣一字一句地說:“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