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這一冬來得厲害,去得也快,天氣很快就暖和了起來,連魏憐兒的病都好了許多,任荷茗每日除了看他吃糖豆似的吃那雪參鹿茸丸,再不見他吃別的湯藥,日常笑盈盈的,氣色也好,偶爾見他生氣,必是那姜小茵又到阿姐面前使什麼手段了。其實魏憐兒也知道姜小茵的那一套任蘊琭並不吃,然而總還是生氣。
任荷茗為了勸魏憐兒放寬心,便拉著他一起和幾位貴夫去青泰庵散心,雖然玉娃符一時半會兒同他倆全無關系,但只要見見那些花兒草兒的,吹吹山風,總還是能讓人心曠神怡的。
魏憐兒體弱,見不得山風,便是披著厚鬥篷躲在轎子裡由人抬上山去,任荷茗倒是願意自己走一走,兩人在山寺門口相見。任荷茗知他身體不好,又知他今日煩躁不安,於是除卻請青泰庵有名的靜安大師為祖父和薛鈺各請一枚平安符外,也為魏憐兒請一枚紅蠶石、靛藍晶、影子石、蜜蠟石和雲海石製成的石碑護身符,更請靜安大師帶領他去藥師佛尊前叩拜,領他誦藥師佛心咒千遍,為石碑護身符加持開光,希望保他健康長壽,少受疾病侵擾。
一行人中,興陵郡王君極為虔誠,每一座殿宇都要認真拜過,眼下還在拜,樸慧質去為母姐拜鬥戰勝佛殿去了,徐希桐與方丈靜悟大師是忘年之交,二人討論佛法,一時半會也聊不完,便只有任荷茗和蓬蓁兩人很快閑了下來,任荷茗本也不急著請什麼玉娃符,但蓬蓁拉著他說那難平大師什麼都靈,一同去問問有什麼合適的平安符,正月裡一併請來了正好,任荷茗便也由蓬蓁拉著他去了。
兩人坐在廊下等,蓬蓁體力不如任荷茗,爬山爬得累了,就靠在他肩上眯一會兒,任荷茗百無聊賴,偏偏耳力又好,恰能隱約聽見難平大師一把銀罄般的嗓音輕聲道:“若要求符渡苦渡厄,如同行醫治病一般,還請施主將為難之事細細道來,貧僧也好對症下藥。”
與他對話的不知是誰,輕泣一聲道:“我那妻君,好似被豬油蒙了心一般,對那小蝶是言聽計從,那從來不讓侍身去的書房,那小賤貨也是出入無阻。大師,這可怎麼辦呢。”
這侍室得寵、正夫困頓的戲碼隨處可見,但每每見到,總有種悲涼之感。
難平大師不慌不忙,不驕不躁,溫聲道:“世上之事,難有萬全,施主正室之位既不會動搖,又已有女兒陪伴,不如就此放下。若是定要執意而為,恐生更多苦厄。”
那男子泣道:“大師不知道,我家妻君升任刑部令史這才半年,正遇上那蘇家的賑北貪汙案。大師可要知道,我那妻主奉行明哲保身,向來一點也不牽涉在那些要命的事兒裡頭的,遇到這案子,那是躲也躲不及,偏偏怎麼推也推不掉,正煩惱時,遇上了那小賤貨。”
任荷茗心中微微一動——前兩日開朝,鹹安帝定下方敬臣為景陵郡的新任郡守,血衣侯交接好了景陵郡的事務,已經押送紀湯等一幹罪臣回京。歷朝歷代,官逼民反都是危及統治的大事,上下官員對賑災錢糧小有貪墨是慣例,鹹安帝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幾乎導致流民暴動,便犯了鹹安帝的忌諱,故而血衣侯是奉命將景陵郡一眾涉案官員罷免軟禁,回京後交到刑部手中,等待審清案件再作發落。
單看鹹安帝以陽陵郡王年輕沒有經驗、辦事不力,僅僅罰俸一年就遮掩過去,鹹安帝未必下定了動搖蘇家的決心,血衣侯辦事,自然要留有餘地,蘇家若是動些心思,在刑部活動一番,這事說不得就高拿輕放了。
那難平大師又安慰了那男子一番,給了他枚平安符,好說歹說把人送出來。
推門聲驚醒了蓬蓁,蓬蓁抬頭瞧見那男子,還微微一愣,拉著任荷茗連忙躲到屋後,好在難平大師雖然努力送人,但那男子還在與難平大師依依不捨地說話,並未看見二人,任荷茗拉住蓬蓁,壓低聲音道:“我們怎麼躲起來了?”
蓬蓁道:“你不認識?那是刑部尚輔呂益的正夫譚氏——我叔叔,不過和我父親不是同父所出,脾氣壞得很,每回見了我都挑三揀四。”
任荷茗極力忍笑:“你如今是湘洙侯夫,你躲什麼?”
蓬蓁微微一愣,旋即道:“唉躲都躲了。再者說了,他自持長輩,妻君官職也不低,我又不喜歡拿爵位壓人,又不想給侯主惹麻煩,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任荷茗倒不在乎這些,但知道他的妻君是呂益,說不得有些用處。
譚氏走了,蓬蓁才和任荷茗從屋後若無其事地走出來,一走出來,正見到那難平大師雙手合十,細長眼中含著微笑,看著二人。
“……大師屋後的竹子長得甚好,在下不覺看住了。”蓬蓁強撐著笑臉說道。
難平大師聞言只是不自覺地看了一眼屋後,任荷茗循著看去,只見那片竹林確有可看之處——彷彿失心瘋一樣胡亂拔高,橫雜斜飛,若說別處的竹子是謙謙君女,那此處的竹子就是攔路搶劫的土匪強盜,顯然是未經任何修剪,任由其自然生長的結果,便是難平這般舌燦蓮花之人,也不由噎了一噎,才道:“慚愧慚愧,貧僧去歲沉迷佛法,疏忽了打理院落,橫生瘋長之物能入施主法眼,可見施主是率性天然之人。”
率性天然?說難聽點,不就是傻。
任荷茗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