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逢站在船上,問跟在陛下身後的萬笠:“萬笠兄,你不與我們一起到天螢谷玩玩?”
萬笠朝他們揮揮手:“我在宮裡也挺好的——正好陪著陛下。”
義蛾生做了一個手勢:“走吧。”
長空萬裡,疾風獵獵,將船上風帆吹得鼓脹,士兵們高聲齊喝,蕩櫓加速。船體漸漸離岸遠去,雪螢忽然撲到船邊,朝著岸邊的陛下大喊道:“一定要來找雪螢——”
義蛾生也朝他高聲回道:“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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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路諸侯高舉大旗進入皇城,金戈鐵馬,一應具在,昔日靜穆繁華的宮門前圍立著肅殺的鐵騎,宮人和嬪妃們各自瑟瑟發抖地躲在自己宮殿中,不敢往外多看一眼,但他們都在等待,等待著這座皇宮真正的主人歸來。
上百名禦殿督衛早已被控制起來,他們放棄抵抗,被集中起來押到了一處。他們是皇帝的親衛,也是皇帝唯一的刀兵,除了他們以外,皇帝幾乎沒有任何可以護衛自己的勢力——崇元王遠在東南,水道未得完全暢通之前,終究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他依舊是諸侯們刀俎下的魚肉。
等了許久,皇帝終於出現在皇宮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他的神色依然鎮定,身為帝王的威嚴不曾被冒犯半分,他那冷峻的目光只是淡淡地從這些居心不良的人身上掃過,眼中看的彷彿不是叛黨,而是作為天子,垂眸審視自己的子民。
他沉默地走入朝堂,一如過去十年的每一日,走上高高的臺階,在那個萬眾矚目的位置上坐下來,等待天下人向他跪拜覲見。
諸侯們跟在他身後湧入大殿,各自一撥,涇渭分明地站在下方,如果不是士兵們手中舉著滿是殺氣的武器,這或許當真只是一場朝會,卻不想,這實際上是一場臣子們謀逆君主的大戲。
太後從大殿門外走了進來,身後緊隨著兩名為她捧著裙裾的宮女。她趾高氣揚地走到龍椅正前方,與高高在上的皇帝對視:“皇帝,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義蛾生問:“說什麼?”
勇乾王站在太後身旁,嗤笑一聲:“或許陛下還能像十年前要錢時那樣,跪下來把我們挨個求一遍,我們可以考慮考慮,給陛下一條活路。”
平燕王說:“反正皇宮這麼大,還是能有陛下的一席之地……就是做狗,也算活著。”
諸侯們都笑了起來,像是十年前看見皇帝跪在自己門外,發出的那種嘲笑聲。
義蛾生也淡淡地笑了笑。他側過頭,看向太後:“朕沒有必要為自己的性命,向你們跪地求饒。”
太後與勇乾王皆是神色一愣,只聽皇帝又道:“畢竟,從十年前開始,你們就沒有想過要留朕一命。”
“留朕性命,託舉朕做皇帝,不過是你們沒有找到能夠代替朕的合適人選。”
義蛾生退後半步,從袖子裡取出早已藏好的火摺子,舉在手中:“這麼些年,也是辛苦你們忍耐朕了。”
他把手指一鬆,火摺子落了地,那龍椅四周竟然早先就被澆上火油,觸及火苗,火油霎時被引燃,熾烈的火焰一竄而起,瞬間幾乎湮沒了他的身影。
太後尖叫一聲:“火!”
底下有些亂了起來,有人在喊著“退後”,有人喊著“快救火”,義蛾生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轉身抽出懸掛在龍椅背後的帝王劍。他雙手平舉長劍,一步步退到龍椅前,坐了下來,淡然的目光穿過火焰,望向下方影影綽綽的人群。
其實命運從來都沒有改變過,即便過去十年,即便踏上這天下之巔,做了人上之人,他依然是那棲身陰暗之中的他人替代品,等到有一天,等到這些人不再需要他,那就是他的退場之時。而他也會用一場盛大的謝幕,圓滿他這不圓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