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啟策用力地咳了幾聲,長撥出一口氣,弱聲喚道:“過來……”
蕭煦便依言從容地走至榻前,但仍是在離榻邊幾步路時定住了腳步。
蕭啟策費力地抬眼看他,昔日如蕭煦一般銳利的眼眸此時黯然無光,正如一口枯井般面向蕭煦。
良久,他眼泛淚花,緩緩別過了視線,淚水便無聲滾落,湧入鬢發間。
“子溫,你還在怪朕……”
蕭煦面色波瀾不驚,淡淡啟唇:“兒臣不敢。”
雲端寧與高德祿在他身後安靜地站著,聽蕭啟策咳了幾聲後高德祿意會,便恭敬地俯身轉向雲端寧。
“王妃,隨老奴偏殿暫候著吧。”
雲端寧抬眼看了看蕭煦,便微微頷首,隨他一道出了殿門。
大殿寂靜冷清,二人都沉默許久後,蕭啟策用力推開幾乎扼住他氣息的錦被,竟是強撐著坐起了身。他動作不穩,面色因過分用力倒顯出幾分紅潤來,一雙手打著顫扶住床架,抬眸認真地瞧著蕭煦。
這一眼,便瞬時讓他眼底泛紅,潸然淚下。
他從前為何沒有仔細看看這張臉,這張七分似他,三分似汝儀的臉。
心底裡小心翼翼掏出一腔話,卻沾血連肉固執地堵在喉頭。
看了半晌,他方悵然地錯開眼神。
不去看,不是不願看,是不敢看。
這雙與汝儀如此相似的眼睛,帶著遙遠幽冷,又疏離淡漠的情緒,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審判他,甚至怨恨他。
蕭啟策漸漸平緩下來,面色紅潤,聲音也大了許多,像是並未生病一般,隱約透出些迴光返照的跡象。
他平視前方,盤坐在榻上。
“朕不是一個好父親,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的母親。”
“自小到大,因孟氏之故,朕對你的關懷,是少了。朕知曉你恨朕,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朕……”蕭啟策看向他,唇瓣發顫,緩緩抬起手隔空撫著他,近乎懇求道:“離朕近些,可好?”
蕭煦回望他,半晌,只象徵性地微微抬腳上前了半步。
蕭啟策見狀頹然地重重垂下手,苦笑著在錦被上砸下大顆大顆的淚水來,洇濕一片悲涼。
他擺擺手,低聲喃喃:“罷了……那便罷了……”
若說奉天皇城還有何處是那烈日驕陽照徹不及的,那便是此地。
它滄桑地矗立在皇城中最偏僻的角落,朱紅大門早已斑駁不堪,推開鏽跡斑斑的銅鎖踏入宮門,便見幾棵枯樹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牆根處爬滿了青苔,一直蔓延至雜草叢生的牆角。偶爾有幾只烏鴉尖利地怪叫著停在樹枝上,震下一些枯枝敗葉來。
冷宮,永遠孤獨又絕望地縮在這一方被人遺忘的角落。
蕭然一身白袍,一路走進來,袍角便沾滿了一地塵灰,他一面用手帕捂住口鼻,一面推開殿門,撥開迎面纏繞的蛛網,朝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