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甫一察覺此事便第一時間阻止,重話斥責過,軟言也勸慰過,終是無功而返。
跡兒自小便乖覺孝順,從不曾有半分忤逆他與清柔的意願。可唯獨這件事上,他比誰都固執,不肯退讓半分。
那日暴雨如注,他便在庭中自黑夜跪到白日,一襲白衣髒汙不堪。他自小便愛潔清雅,袍角蹭上些灰便絕不會再穿出去。
十多年來,他從未有一日見過跡兒那般決絕。彷彿自小到大從未反抗過的情緒,盡皆堆積在那一日,轟轟烈烈地爆發,無休無止。
彼時,他記得自己問:“跡兒,你捫心自問,若那葉珏知曉葉靖安掘堤的真相,她還會願意與你在一起麼?屆時還須為父相攔麼?現下及時止損於你於她都再好不過,莫要一錯再錯啊!”
他記得,跡兒的眼睛在雨夜裡黑得發亮。
“我可以解釋,您是受人脅迫,並非刻意誣陷葉將軍!逝者已矣,焉知一切不會有轉圜之機?!”
“你怕是,連你父親我是何人,做了何事,也不敢同她坦白吧?”
他悲涼地望著雨幕中挺身跪著,沉默無言的裘君跡,長嘆了口氣。
“是,我不敢!我不敢讓她知曉我的父親是這樣一個表裡不一,城府深沉的人!”
他有些驚愕和痛苦地看向裘君跡,夜色深重,大雨滂沱,他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我知曉,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為父作的孽……”
跡兒總是殘存一絲希望,覺著此事若誠心解釋,負荊請罪,便會博得葉靖安之女的諒解。可他不知曉的是,他這個惡貫滿盈的父親,對葉靖安作下的孽,又豈止平白構陷這一樁?
渚安水患,萬人死傷,葉家徒留個葉珏倖存,一樁樁一件件,盡是他的手筆……
這段血海深仇,他永生永世亦償還不清了。
緊趕慢趕踩著第一縷夕照,眼看著就要抵達,遠遠便能望見正陽城時,策馬疾馳了一路雲端寧卻驀地勒住馬,不再前行。
她的部曲中領頭那人名叫沈子坤,是沈子乾的親弟,此時正與她並駕齊驅。
見她停住,沈子坤也隨之不再動作,抬手示意身後隊伍止步。
他不明其意,垂首問道:“殿下,為何不走了?”
雲端寧面有憂色,深深看了一眼前方正陽城的方向,繼而雙眸一瞬不眨地盯著沈子坤,正色道:“襄城只你兄長一人,雖有萬全後備之策,但陸懷川不容小覷。我不可久待此地,必得盡快趕回襄城助他。你且領著兄弟們自行去正陽城求見齊王,向他道明來意,他若知曉爾等身份,必會善待兄弟們。”
沈子坤擰著眉重重地點了點頭,看著雲端寧道:“殿下保重,一路小心。”
雲端寧也微微頷首,掃了一眼身後眾人,握住沈子坤的小臂,叮囑:“照顧好兄弟們,保護好自己。”她眉眼一顫,頓了頓,抿唇繼續道:“不到萬不得已……切記,不可以命相搏。”
話罷,她便調轉馬頭,揚起一陣塵沙,頭也不回地策馬奔騰而去。
沈子坤響徹雲霄的聲音清晰地落在她的耳裡。
“末將記下了,殿下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