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到的過去
崔韋釗的車子已經被車夫開到前面來,坐在汽車裡,卻遲遲沒有發動,雨不大,但足以模糊視線。他其實很想問她的身體怎樣了,她脆弱的心髒,十年,十年的時間裡,他還是時時擔心著她的身體,有誰能知道她的強大的成功願望是一個心瓣閉合不好的可憐的心髒支撐著。
有人走過來在窗外比劃他是否需要幫助,崔韋釗擺擺手,發動車子,卻看到談雁雁抱著胳膊站在門廳前等車。綠色的身影在雨裡猶如一片葉子瑟瑟發抖。
沒有太多的想法,車子駛過去,落下車窗,門僮開啟了車門,談雁雁猶豫了一下坐上了車,還是覺得冷,崔韋釗開了暖風,呼呼的熱風從腳底蔓延至心口,談雁雁覺得自己的臉色緩了過來。
看崔韋釗開著車,說了聲“謝謝。”又由不住解釋,“本來是等晚宴散了讓司機過來的,提前出來了,沒想到下雨天計程車很緊張。”
崔韋釗問了談雁雁的住址,開著車順口問了句,“喝酒了?”
談雁雁忍不住緊張,像當年一樣,“只是一點點。”
說完了,兩個人又沉默,崔韋釗想他沒必要提這樣的問題,談雁雁想她沒必要這樣理解他的溫柔。這樣的對話實在是費神,他們的對話方式還是十年前的狀態,彷彿什麼都沒有變,可是說完了,又覺得已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兒。不是沒變,是他們的相處就定格在了十年前。時間太快,就像是放了好多年壓箱底的寶貝,拿出來卻發現已經不適合現在了。
車廂裡是緩緩流淌的音樂,車外面是嘩嘩的雨聲。出來環路,談雁雁發現夜晚,尤其是下著雨的夜晚,她居然辨不清方向了。只有雨幕中的路燈暈著黃色的光。幾次指路之後談雁雁沮喪地發現她把自己和崔韋釗都給繞糊塗了。明明是熟悉的路口拐進來卻不見熟悉的小區。
崔韋釗想自己就不應該相信這個女人還有方向感,而且還是喝了酒。把車子停在路邊,等等雨小一點再找找路。
談雁雁的酒量不行,喝一點兒就暈,那時候他不知道,實在被她追得急了,強自收了溫和的樣子,順口說,你要是能喝過我,我就答應你,要是不行,那你也別纏著我。沒想到談雁雁居然爽快地答應了。他們喝的是洋酒,崔韋釗想如果有瓶二鍋頭最好,度數又高,幾杯就見分曉,快事快了。那洋酒難喝得要命,就在談雁雁租住的公寓裡,兩個人喝了一瓶半,談雁雁最終躺到了床上人事不知。崔韋釗原本想談雁雁肯定喝不過自己,到時候就可以讓她直接躺到床上睡覺了,如果在自己的公寓肯定麻煩。可是他沒料到談雁雁是喝不過他,而且是根本不怎麼能喝。在他把談雁雁放平躺到床上剛要走到時候,身後的談雁雁突然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崔韋釗急急忙忙把她扶到洗手間。幾次三番之後,崔韋釗也不敢走了,就在談雁雁的小寓所裡陪著昏睡的她。臉色慘白,睫毛卷翹地覆住平日清亮的眼神,麻花辮亂七八糟地壓在身下。崔韋釗看著難受,手掌撐起談雁雁的頭,把辮子抽出來打散了,捋順了,一下一下,手指間滑順的觸感讓他欲罷不能。
崔韋釗問談雁雁住什麼小區,她居然也想不起來,要給司機小張打電話,被崔韋釗阻止了,正在打雷,太危險了。談雁雁賭氣要住到酒店,卻又沒有證件帶在身邊。崔韋釗一打轉向燈,做了決定,“太晚了,先到我那裡吧,應該離這裡不遠,不行到那裡再做打算。”
談雁雁覺得自己本來很精明怎麼碰到崔韋釗就變笨了呢,偏偏這樣的糗事總能被崔韋釗看到。
崔韋釗似乎都習慣了談雁雁在小事上的粗心。東轉西繞居然又到了環路上,崔韋釗直接回來學校分給他的居所。進來屋子,談雁雁松一口氣,手裡拿了手機翻過來翻過去,又看看外面不時被閃電劃亮的天空。不知道怎樣開口,再次進到崔韋釗的房間,有太多感慨,這不是她所熟悉的崔韋釗,那個時候他的一切都是她在打理。穿和她一樣的格子襯衫,剪她喜歡的發型,房間裡是她買的香檳玫瑰。而現在房間,再不曾有過她的影子,是純粹的崔韋釗的風格,沒有談雁雁的存在。
垂著眼瞎想,視線裡卻出現一雙男式拖鞋,“先換上拖鞋吧。”抬眼看崔韋釗,卻是若無其事地轉身進了房間,隔一會兒又出來手裡拿了瓶紅花油,“呶,擦擦膝蓋。”
談雁雁低頭倒了一點藥水在手上輕輕抹在磕青的地方,她想說,自從分手以後她磕青的傷處從來都是自己癒合,再沒有人用紅花油為她擦揉。她想說,其實膝蓋不疼,疼的是心裡。也看到崔韋釗和一個身量高挑的粉衣女子共進晚餐,崔韋釗的臉上是朗朗的笑。
雷電稍歇,崔韋釗拿來電話分機讓談雁雁給司機打電話,談雁雁報了崔韋釗居所的名字然後安心等司機來接。
之前的相處似乎都在忙碌和緊張中,到現在又回歸正常,兩個人一時無語。談雁雁把藥水瓶蓋擰緊遞給崔韋釗說了聲謝謝。崔韋釗拿到手裡站在那裡卻不動身,猶豫片刻還是問了句,“心髒還不好?”
談雁雁抬頭看見崔韋釗透著關切的眼神真誠地看著她,知道她和jaes的通話被聽到了,回了一個輕松的笑容,“其實也沒什麼啦,都好了好多年了,最近可能忙一點。等jacky ang回來就好了,他一個人回美國逍遙,扔我在這邊看攤子。”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能感受到崔韋釗是真的關心,縱是這是他永遠體貼人的習慣,只是這樣的溫柔還是讓她受不了,徒生了貪念,撩撥了心情。
崔韋釗見談雁雁並不願多說,心裡多少黯然,她有人關心,有人疼,自己又何必多此一舉,或許這也算是對朋友的關心吧。這麼多年他們能再次在另一個半球遇到,沒有成為敵人,沒有成為怨偶,還在生意中有合作,應該算是朋友吧。
崔韋釗靠在矮櫃邊抱著臂看著窗外,談雁雁低著頭摸著自己的手指,突然看到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心裡一驚,怎麼忘了摘下來,崔韋釗定是看到了,心裡頓時後悔地想立刻把手指藏起來。
在無名指上戴鑽戒是談雁雁自我保護的手段。一個漂亮女人沒結婚總讓別人生出一些想法,幾次尷尬和麻煩之後,只要參加商務宴會,談雁雁總要摸出戒指戴在手上,表明身份。如果還有人不甘心地詢問她的婚姻情況,談雁雁就會用略帶甜蜜的聲音說先生在美國。未必全管用,但總是起點作用能打發不少麻煩。今天又如法炮製,宴會出來時卻忘了摘下,崔韋釗一定是看到了。心中念頭千回百轉,臉色發熱,手指搭在鑽石上下意識抬頭正對了崔韋涼涼的眼光。談雁雁又低頭,這不是很好嗎,讓他看到自己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這不是當初走的時候願意讓他看到的嗎?可是心裡又難過,終究他們也就是這樣的緣分,她戴了婚戒,他約了佳人。
崔韋釗看著談雁雁低著頭摸著手上的鑽戒,心底泛起涼意。十年,不是誰都會無休止地等下去。曾幾何時那個位置是他親手戴上去的戒指,如今換了,足有一克拉的美鑽在燈光下閃亮著灼得他眼睛疼,直疼到心裡去。也許,等了十年就是為了看這一天,看她好好地在那裡享受或許不比他少的別人愛情和溫柔,自己才可以放心地退出,開始自己。
電話猝然想起,是小張。
談雁雁逃也似的離開崔韋釗的居所,黑暗的車廂裡淚流滿面。十年後的遇見又怎樣,不過是自己繼續愛著,彼此繼續成為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