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她就當著辦公室眾多老師和同學的面打罵我,罵的話十分難聽,我不想贅述了。總之那一天,我感覺自己被脫光了衣服,綁在恥辱柱上示眾。但我至今都不明白我做錯了什麼。
“那天晚上,我在被窩裡哭了整整一夜,把枕巾都全部浸溼了。對於我來說,我最愛的女孩彷彿已經死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而我的心,也隨之死去了。
“後來我的性格變得愈發孤僻,不願跟人交流。更重要的是,我彷彿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在後面幾年裡,不管是現實中的人,還是電視、書籍、雜誌上的人,我再也不會對任何女孩產生感覺了。直到——上大學之後,我見到了你。”
顧磊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盯視著蘇曉彤。蘇曉彤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被蛇盯上的青蛙,渾身發冷,動彈不得。一句話麻木地穿過她的雙唇:“為什麼?我特殊在哪裡?”
顧磊說:“你還不明白嗎,曉彤,你跟雜誌上的那個女孩,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看到你的那一刻,我驚呆了。雖然雜誌早就被撕掉了,但那女孩的臉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裡,我永遠都忘不掉。那一刻,彷彿有一個聲音對我說‘你最喜歡的女孩,回來了’。
“但我並沒有因此而失去理智,漸漸地,我注意到你只對身邊條件優渥的男生感興趣。我這種各方面都平庸的男生對你來說,恐怕像路邊的石頭一樣不起眼。所以我很有自知之明,從來不跟你表白,把對你的感情深藏在心底,直到大學畢業。
“可能你以為,隨著畢業,我對你的感情也就畫上一個句號了。但你不知道的是,其實我一直默默守候在你身邊,等待著機會的降臨。靠近你、擁有你,和你在一起,是我一生的夙願。我告訴自己,如果有朝一日能夠和你成為夫妻,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也願意為此做任何事情。”
“原來是這樣。”蘇曉彤說,“一年前你在陽臺上看到我們家燒炭自殺的一幕,立刻打電話把我叫醒,根本不是因為你當時‘恰好’住在我家對面,而是你一直在我身邊,窺視著我。其實我之前也這樣猜想過,只是一直沒有找你對質。因為發生這件事後,你對我,以及小亮,實在是太好了。我當時想,即便你真的是一直窺視著我,也無所謂了。客觀上,你救了我們母子倆的命,也給予了我們太多幫助,不如就把你當成守護神吧,這樣也挺好。所以,我嫁給了你。”
“那一刻,我的人生圓滿了。擁有你,我就擁有了全世界。我希望這種感覺是持久、永恆的,而不是曇花一現、好夢一場。接下來我要做的,就是鞏固和昇華我們的感情,讓你覺得,嫁給我是你此生最正確的決定。我擁有了我的‘全世界’,我也要讓你擁有一切你想要擁有的東西。這才是我的終極目標。”
“那麼,現在呢?”蘇曉彤悲哀地說,“你就要失去我了。”
“不,並非如此。我死後,一切就不存在了,你也好,我也好,這個世界也好,都消失了。那我就不會痛苦、難受。‘失去你’是指我還在,但你不在我身邊了。這是有本質區別的。”
蘇曉彤怔怔地望著顧磊,心頭湧起難以言喻的感受。
“顧磊,我們認識十八年了,從大學同學變成夫妻。但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我根本不瞭解你。而你,也並不是像你想象中那麼瞭解我的。”
顧磊看著蘇曉彤。
“以前的我,的確是一個有點物質和現實的女孩,喜歡高消費帶來的滿足和虛榮,欣賞男人一擲千金時的瀟灑帥氣。但是經歷張晟的事情之後,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都發生了改變,我開始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嫁給你,確實是有感恩的成分,甚至有一定的依賴心理。但你誤解了一件事,我對你的感情和態度不夠熱烈,跟你是否有錢,沒有絲毫關係。我只是不像你那樣,對愛人有種執念和痴迷,我需要時間來慢慢接受你、愛上你。我跟張晟畢竟是有感情的,他才死不久,而且是自殺,你覺得我能這麼快就愛上另一個人嗎?我能立刻把他忘得乾乾淨淨,然後跟你墜入愛河、如膠似漆嗎——抱歉,我做不到。
“但你卻把我的慢熱和冷淡,理解為嫌你不夠富有,從而沒有安全感。我承認,剛嫁給你那段時間,對你態度不冷不熱,是我的問題。可是你後來沒有感受到嗎,我對你的態度是有轉變的,我對你的愛和依戀也在逐漸加深。你根本就不用去做這麼可怕的事情,我也會如你所願,永遠跟你生活在一起……”
蘇曉彤的聲音哽咽了,再也說不下去。而她對面的顧磊,早已淚流滿面。隨即,他發出一聲足以劃破長空的哀嚎,痛苦地抱著腦袋,身體滑下椅子,蹲坐地上,淹沒在悔恨的海洋之中。
許久之後,顧磊才抬起頭來,淚眼模糊地望向對面。但他看到的,只是一張空椅子了。
3
辦公室裡,譚勇遞給蘇曉彤一張紙巾,並讓李斌給她泡了一杯熱茶,說道:“喝點水吧。”
“謝謝。”
靜默一刻後,蘇曉彤說:“剛才我們的對話,你們都聽到了嗎?”
“是的。”譚勇嘆了口氣,“這起案件雖然已經結案了。但是給我帶來了很大感觸。你有沒有覺得,樊柯和顧磊的悲劇,都跟他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人有關?”
“你是說,他們的母親?”蘇曉彤說。
“是的,龔亞梅的對兒子的溺愛和縱容,讓樊柯變成了一個冷漠無情、唯利是圖的紈絝子弟。你知道嗎,樊柯後來交代,他之所以一定要弄到母親的遺產,除了要還賭債保命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他小時候,母親全副心思都在生意上,對他缺少陪伴,為了從心理上彌補兒子,龔亞梅經常對樊柯說一句話‘媽媽的錢以後都是你的’。正是這句話,讓樊柯覺得,他不但要拿到這筆遺產,而且要儘可能多地拿到手。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錢’,他只是‘拿回本來就屬於自己的錢而已。’”譚勇說。
“你沒有看到,樊柯說這句話時理直氣壯的樣子,似乎直到現在,他都不認為自己有錯。”李斌搖頭道,“一個母親錯誤的教育,真的會徹底毀了孩子。”
“是……馮律師之前就這樣說過,龔亞梅對兒子的教育,是有問題的。”蘇曉彤說。
“再說顧磊,剛才聽了他初中的那段往事,我不禁想,如果他母親被老師叫到學校後,能夠了解清楚事情的原委,對老師說一句‘我相信我的兒子’,然後對顧磊進行正面的引導和教育,我想僅憑老師一個人,不會對他造成這麼大的傷害。他會成長成一個更加自信、自強的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敏感、偏執、狹隘、不自信。”譚勇嘆息道。“如果這兩個母親能用正確的方式來教育兒子,也許就可以避免幾十年後的這場悲劇了。”
蘇曉彤沉默良久,說道:“你說的對。老譚,我有點累,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