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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宮燈內的燭火搖曳閃爍,終是油盡燈枯,“噗” 得一聲,殿內剎那間被濃沉絲墨的黑暗吞噬。
晏樂縈再度悠悠轉醒,下意識朝著殿外喊了一聲,但兩個宮人都沒有回應。
不過難得她沒有很慌張,很快,有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稀疏月光下步入殿中。
許久未聽見的音色,那人總愛像調侃一樣喚她“燕燕”。
這個小字由季硯喊出來時,晏樂縈的內心總是平靜的,或者說心底會蕩起清淺漣漪,明知不該,仍忍不住柔軟。
可由季淮喊出來,她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十足惡心。
晏樂縈強壓下那股嘔吐的慾望,緩緩站起身來,靜靜看著季淮繞過檀木屏風,一步步走進。
與季硯有些相似的高大身形,季淮一襲黑袍裹身,身姿俊挺,似如暗夜鬼魅,幾乎要與濃稠的夜色融為一體。
可那並非是宮人著裝,他的衣角依舊堂而皇之地繡著纏金蟠龍紋,似乎廢太子的身份於他而言也未有什麼影響。
雖然晏樂縈知道不是,他很在意敗給季硯的過往,從前相處的時光裡,這個青年的神色越發陰鬱。
此刻更是如此,那張臉龐眼見是笑著的,依舊俊雅從容,可在昏暗夜光的籠罩下,那一雙烏眸幽深得不見底,如冷夜中鋒利的刀刃,寒光閃爍,似要從晏樂縈身上生生剜下一塊血肉。
“好燕燕,你真是好重的心機啊……”
季淮一邊信步朝她走來,一邊緩聲感嘆,“用假的機密圖糊弄孤,誆孤叫你母親脫身,現在又想用一個宮女來糊弄孤,嘖,誰給你的膽子?”
“殿下說笑了。”晏樂縈單手撐著桌案,忍住喉中欲翻湧的血氣,“您會進宮,自然不可能只是為了一個宮女。我等了您數月,等到都快死了,這麼長的時日,想必您定是有所籌謀。”
季淮頓在她一步之外。
琉璃燈燃盡後,殿內昏沉,唯有清冷月光艱難地從窗欞透入。
他不急著上前,反而藉著微弱月光打量起晏樂縈,她眼瞧著清瘦了許多,尤其面龐煞白,饒是光線昏黑,也難掩氣色之差。
“燕燕,你也別怪我,我這不是來宮中救你了嗎?”他嗤笑一聲,難得地擺出一副耐心解釋的模樣,“你我本是一類人,從不輕信人心,就如同你不肯輕易將機密圖交予我,我在宮內的暗線,又豈能輕易透露給你?”
月光下,稍顯寂靜,晏樂縈也可以安靜地打量他。
季淮看上去倒是沒什麼變化,他說的也沒錯,實則他二人都是那種無論如何都不會輕待自己的人。
近一年,季淮定然在暗中籌謀著奪權,親自北上京城,又冒險重返皇宮,如此多事之秋,他卻依舊能維持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樣。操心的事或許有,可定然是下屬比他操勞的多得多。
但她和他也有許多不同。
譬如此刻,季淮仍用一種打量物件般的眼神審視著她,嘴角雖掛著笑,眼底卻透著徹骨的涼薄。如此高高在上的模樣,晏樂縈永遠做不出,也永遠都令她惡心。
他永遠覺得自己是天潢貴胄,高人一等,生來就有權隨意主掌旁人的生殺。
或許掌權者都是如此,所以,她也在八年後與季硯漸行漸遠。
她厭惡這樣的他們。
“可如今,殿下還是願意以身涉險啊。”晏樂縈只道。
季淮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那副高高在上的偽裝瞬間崩裂,像面具被狠狠撕下。
這般變臉卻讓晏樂縈感到一絲快意,因為今日他也該嘗嘗,一切都掌控不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