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意最初不是沒有追問過,可雲瑾對此的回應,往往都是含糊其辭,說上幾句模稜兩可的話來:那些事,忘了就忘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值得回憶的。
再被問得多了,他也給時意透露過:他是在大火裡將她救出來的。這件事說起來,時意自己也有些印象,在她模糊的記憶深處,那是她記憶最一開始見到的景象。她看到了燎原的烈火,那火幾乎要將整個世界都燒成灰燼,然後從她的瞳孔一直燒向靈魂。然後在朦朧中,她感受到一隻手擋在了她的眼前,遮住了火焰,對她說:別看了。
等到時意真正醒來有意識時,她就已經是在這座小屋中了。這座小屋似乎是被人廢棄的,屋內幾乎沒有什麼傢俱,而且周圍也就只有他們這一座屋子,時意都有些懷疑他是怎麼找到這裡的。但她還是和雲瑾這麼朝夕相處了四年,更嚴謹的說,是雲瑾就這麼照顧了她四年。
那時雲瑾也才十二歲,只比時意大了兩歲,卻自發地擔起了照顧時意的重任。他們住的地方幾乎與世隔絕,可為了填飽肚子,雲瑾不得不每天都去外面的小鎮上做些活計,然後順道買菜回來。當然在這期間,雲瑾對時意唯一的叮囑就是:不要外出,不要叫旁人看到自己。時意雖然有些奇怪這樣的要求,不過卻也一直認真遵守。
對於雲瑾,時意也猜測過,他曾經應當也是一位養尊處優的人,甚至可能這些改變,都是在和自己生活之後才開始慢慢轉變的。要說一開始他做的飯菜,其實是很難以下嚥的,但兩人也都默契地誰也沒有說過一句。直到隨著時間的推移,雲瑾的廚藝也日益長進。
她一直都格外害怕打雷,最初的時候,她也不知道考慮時間是不是很晚了,雲瑾有沒有睡著,直接跑去敲響雲瑾的門,所以當睡眼惺忪的雲瑾開啟門,看著面前的時意,會尚有些懵懂地問她怎麼了。而後又會在得知時意的需求之後,他只稍稍猶豫片刻,就轉身拿了件外衫,對時意說一句“走吧”。重新回到屋子裡,雲瑾會像此刻一樣陪著她入睡。而這幾乎也成了雲瑾的習慣,直到後來每次的雷雨夜,雲瑾都會率先過來敲響她的門。
但要說時意放心留在雲瑾身邊的原因,一來是因為她醒來就認識這麼一個人,二來也是因為他給自己的熟悉感。有時候就連自己都忘了的那些小習慣和口味,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長時間的相處,根本不會瞭解到這種程度。即便他別有所圖,可她什麼都忘了,一個可能高高在上的人,為了點無望的目的,就這麼事無巨細地照顧自己,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
於是時意很快就說服了自己。
某種程度上來說,雲瑾的確將她照顧得很好,再加上他長得又很好看,就這麼看著也是賞心悅目。當然,如果……
就在這時,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將時意從她那亂七八糟的回憶裡拯救出來,她嚇了一跳,連忙要撇開眼睛,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黑夜裡,雲瑾偏過頭來,和時意的視線就那麼在空中相彙。
時意屏住呼吸,不知此刻閉上眼睛假裝睡著還能不能行,可下一秒坐著的人就已經先一步看穿了她的心思,幽幽開口:“如果你的眼神是一道利刃,我現在大概已經被你捅穿無數次了。”
時意:“……”
她默默在心底將剛剛沒吐槽完的話補上:……如果有時候能適當閉嘴就更完美了。
可能是見時意一直沒說話,雲瑾頓了一下,問道:“睡不著?”
時意“嗯”了一聲,她剛應完,突然心中警鈴大作,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到雲瑾又出聲道:“既然睡不著……那就去外面看看你種的那些花吧。它們應該被風吹落了不少,現在去給它們撐把傘,沒準它們還會感謝你……”
時意沒聽他說完,直接一拉被子,蓋過自己的頭話聲戛然而止,他等了片刻,聽到時意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來:“……睡覺!”
雲瑾滿意地收回視線,隨後又提醒了一句:“不要蒙著頭睡覺。”
說完之後,他也沒有回頭確認,只聽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後屋子內便又重新歸於寂靜。雲瑾已然閉上了雙眼,可是他的唇角卻勾起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在這黑夜裡無人知曉。
一夜過去,時意再次醒來時,雲瑾已經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天色大亮,雨也不知何時停了,只不過太陽依舊被烏雲遮擋,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時意換了衣服,又梳好頭發,這才推開屋門走出來。
“雲瑾?”她試探著喊了一聲,意料之中沒有得到回應,猜測雲瑾應當是又出門去了,所以也沒太在意。
她走到廚房裡,果然看到被好好放在那裡的米粥,旁邊還有一碟小菜。時意將這些吃完後,又把碗筷洗了,這才走到了院子裡。
雖然昨晚雲瑾說那話是別有用心,可是他說的也的確是事實。經過昨夜一夜的大雨,院子裡的瓊花早已經被雨打得七零八落,殘敗的花瓣將整個小院都鋪成了滿地的白。看著這雜亂的一幕,時意覺得它看起來倒有些像是案發現場了。
雖然這花期結束得倉促,讓時意心中忍不住傷感了片刻,可是算算時間,它們的花期本身也快要結束了。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時意拿了掃帚,認命地打掃起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