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幹戶一掃往日庸常從眾的穿搭,此時竟也莊重華麗起來,她手裡端著一碗豆腐腦走了上來,正是葉蘭綃此前昏睡半年給她續命的那種豆腐腦。
舷梯在葉蘭綃腳下延伸開來,蘭花幹戶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上舷梯。
葉蘭綃聽見她說:“一百零七碗禱神猴腦已經服下,還請笑納這第一百零八碗禱神猴腦。”
葉蘭綃聽見“猴腦”兩個字,頓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但她很久沒吃東西了,吐出來的只有酸水。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蘭花幹戶,只覺得眼前這個人她從未看過。
她平時是勤懇的、樸實的、善良的,帶點懦弱和膽小的,但此時她面色冰冷而殘酷,像夕園門口那兩只石獅子。她張著血盆大口,伺機咬下她最後一口。
葉蘭綃遲遲不接受這形似豆腐腦的禱神猴腦,蘭花幹戶執著地望著她,葉蘭綃也執著地回望過來。
“蘭綃妹子,我第一回見你就很喜歡你,不想看見你經歷這一切悲劇。但禱王說你是獻祭的先天聖體,你能在一百零七個人都遇難的情況下保全性命,說明你的福德較之於旁人更深厚,用你來獻祭,神明會滿意的。而且,獻祭不是死亡和犧牲,是福澤深厚的表現,如果今天被獻祭的人是我,我會毫不猶豫地走向祭壇的。”蘭花幹戶對葉蘭綃說。
葉蘭綃腦子裡閃過昔日她們朝夕相伴的場景,又恍然記起蓑衣老人跟她說過,誰都不要相信,好好活下去。一時千頭萬緒湧上心頭。
大約五分鐘後,葉蘭綃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
“她居然在這種情勢下還能笑?”蘭花幹戶驚疑了起來,冰冷的面容有一絲皸裂。
葉蘭綃端起蘭花幹戶手裡的禱神猴腦,道:“謝謝你那半年的照顧,我的感激是真的,此後就不必再提了。”
“好像她真的會有‘以後’似的。”蘭花幹戶暗想。
葉蘭綃端起第一百零八碗禱神猴腦,小口吃了起來,像是在品嘗什麼美味佳餚。
邵家數千人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吃猴腦,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期待和激動。
葉蘭綃吃完後,感覺鹽蒸過後脫水的身體漸漸開始漂浮起來,她沒有了手,也沒有了腳,她拖著走了二十一年的身體第一次離開了她,這令她從未有過的輕松。
雲是從未有過的白,天是從未有過的藍,空氣是從未有過的新鮮,而她是從未有過的快樂。
葉蘭綃看見祭壇下的煤油被點燃了,那火焰是那樣明亮,煤油燃燒的味道是那樣誘人,她在緩緩升高的溫度中從未有過的舒適。
“魂——兮——歸——來——魂——兮——歸——來——”葉蘭綃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說,這聲音她很熟悉,彷彿在哪裡聽過。
“恭請邵家第九十一代先祖邵氏阿屹回府慶生——”葉蘭綃朦朦朧朧間看見很多人朝著祭壇一次次磕頭跪拜。
“其祀典前度未成,今補行之……”葉蘭綃聽見禱王又說,“伏願邵峋家主貴體早療,沉痾盡去;邵家富貴綿延,災眚不侵……”
擊罄聲悠揚地響起,每個人都露出陶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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