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暴君之名
小朝會上, 殿中禦史王時雍,這個在趙芫登基之後一直默默無聞,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的人, 今天忽然站了出來:“官家,有傳言說知應天府事張顯入京後被皇城司的人抓捕起來,至今關押在牢獄裡,此事當真嗎?”
上首的年少官家坐在雕花椅子裡, 身材不那麼高大魁梧,白皙漂亮的面容上也掛著微笑,顯得十分親和無害,令群臣們幾乎忘記興仁府連死兩人的傳聞, 她笑著說:“此事是真的。康王向朕稟報說張顯有私自議降的舉動,只好將他押在皇城司調查真相了。”
王時雍對趙官家口中的“降”避而不談,而是抓住“議”字做不放, “國朝自建立以來, 風氣開明, 準許文人士大夫議學議政, 至今從未有過因言而廢人的先例,皇城司只因為聽到張相公說了什麼話就將人下獄, 傳出去日後還有誰敢對官家說真話呢。”
趙芫登基以來表現出的態度一向強硬說一不二,現在王時雍算是京官裡第一個站出來試圖用過往的方式整改皇帝行為模式的人。
放在過去, 他說出這番話, 當朝官家一般會恍然大悟然後順勢接納臣子的諫言,不管改不改,反正先擺出聽取意見的態度。古往今來, 知錯就改積極聽取諫言的皇帝,都會被誇贊的嘛。
殿中安靜下來。
包括主戰的官員們都在觀望著, 官家會如何應對王時雍的諫言。
將眾人姿態看在眼裡,趙芫知道這群大臣們還在試圖摸她的底,那就讓他們再看清楚些,趙芫開口,毫不避諱地陰陽怪氣:“早就聽說文人的嘴皮子厲害,王相公更是其中翹楚。張顯因‘降’獲罪,到王相公這裡成了因‘議’獲罪。這叫什麼?讓朕好好想一想…”她抬手點點自己的額頭,狀若思索,然後一拍手,恍然大悟,“朕想起來了,小郭老師曾經教導過朕,大多謠言憑空捏造信奉者少,而有本事的造謠者則透過斷章取義、邏輯詭辯和製造恐慌的方法使原本一件事情意義變得南轅北轍,信奉這種謠言的人卻很多。”
“如此說來,張相公原來是在造朕的謠言啊。”
這可是欺君了,王時雍嚇了一跳連忙說不敢,“臣只是就事論事,就事論事。”
“你只論張顯之‘議’,不論張顯之‘降’,不正是在斷章取義。”趙芫重重拍在扶手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脆生生的聲音此時不怒自威,“朕自登基以來,三令五申,販國販民者斬立決,你當朕的話是放屁嗎!!”
“臣,臣不敢!”原本信心滿滿以為抓到把柄的王時雍被年少官家身上散發的盛怒驚得後退一步,一時間吶吶不敢接話。
“官家,王相公的意思是,張知府只‘議’,而非真正‘降’了,沒有實際出賣的行為和證據而將其下獄,恐有損官家聖明。”說話的人乃戶部尚書黃潛善,這人長得白胖白胖的,留著山羊鬍,十分面善,單看長相就是名忠厚老實的人,他走出來向趙芫恭敬地拱手拜謁說道,“便是民間斷案也要證據,朝廷辦理內部官員也該講究真憑實據,這是為了朝廷的法度著想啊。”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黃潛善的陳詞都無可挑剔,群臣們無不點頭贊成,如果皇帝在沒有任何實質證據的情況下,只憑借皇城司的供詞就能問罪官員,那日後在場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因為同樣的原因身陷囹圄當中。
作為宰執的李綱出列說道:“官家,不如將張顯帶到殿中來,當面對質。”
殿審張顯,當面給群臣一個交代。在這件事上,趙芫務必給所有人圓滿的答案,不能有任何差錯。因為今日,顯然是她們君臣之間的第一場正面較量,輸了,日後便會處處掣肘。一群聰明人的領導可不好當。
好在趙芫早已做好了準備,“康王,將人提到大殿上來吧。”
站在一旁憋得厲害的趙構立刻拱手高聲應是,對站出來的李綱、黃潛善和王時雍三人勾嘴一笑,大踏步出去。
眾人沒等多長時間,侍衛禁軍便押著一人走上大殿,說是押,實則只是看著他。走到眾人視野裡的張顯面色紅潤衣冠整潔,沒有一點在皇城司裡遭了罪的模樣,將此情景納入眼裡的眾人心中大大舒氣,原本緊張警惕的思維終於散去。官家終究是能講道理的。
“張顯,皇城司舉告你私下議降,你可要辯解。”趙芫問道。
張顯這些天在皇城司的大牢裡已經想清楚,趙官家要拿他來壓群臣的議和傾向,自己是當了那個不幸的出頭鳥了。可他也不是很怕,朝廷中與他一個想法的大有人在。
張顯垂頭拱手,無辜道:“回官家,臣沒有議降,此事乃皇城司冤枉好人。”
趙芫挑挑眉,從身邊的奏摺裡挑出皇城司的,“可這上面記錄的你的證詞卻沒有哪裡冤枉你,張顯啊張顯,你還說南地的官員們都與你一樣的想法,你們這不是議降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