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一)
方嶠知道自己一定在做夢,要不然,他的手指怎麼會從懷中人漆黑順從的發間拂過。
一點細碎的蟬鳴透入光照不到的室內,依稀可聞見外間少許的噪聲。就是這一點點午後的噪聲更讓人覺得睏倦。
檢視一週,傢俱的佈置是自己熟悉的將軍府,於是方嶠更沉浸在這安詳的氛圍中了。
長發滑落滿肩,一點輕促的鼻音打斷了方嶠的放空。
懷中熟睡的人皺著眉,眼下烏青一圈。他睡得很不安穩,被焦慮與苦恨囚在夢中。
當方嶠的拇指指腹按上那一圈烏青,淡淡的血色讓養尊處優的面板顯得更白。他的力道好像太重,以至於在睫毛顫動後,一雙眼睛徑直睜開。
方嶠的手倏地被抓住。
“殿下。”方嶠低聲呼喚,吐出的氣息過分靠近。
什麼時候,發生了什麼。這是他現下最想問的話。
方嶠還未能理解到那雙眼睛中的情緒,只是自言自語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抓住他的那隻手一瞬間捏得更緊了。
“你不記得了?那日,在禦花園中你說帶我出宮。我便……答應了。自那以後,我便一直被你關在這裡,已過去快一個月了。方嶠,你什麼時候才肯放我出去?”
出去?
方嶠的頭被記憶重擊,在眩暈過後他回想起了來龍去脈。
是的,在重華門破的那一日,他將高宣帶走,避過所有人的耳目,將他藏於自己府中。
他搖搖晃晃走到窗邊,手按在封閉的窗上,反複說道:
“不,不能出去。眼下燕兵還在四處追捕殿下。”
“燕?”高宣輕嘲一笑,隨即被他語意中透露的堅定而絕望。
“是啊,我如今只是前朝餘孽,哪裡還是什麼太子。方嶠,你要把我關到死麼?”
高宣一步步走到光下,眼底血絲在漂浮的塵埃中清晰可見。有那麼一瞬間,方嶠覺得他像一個透明的鬼魂。
而事實上,確實是的。如今除了自己,又有誰還知道太子還活著,更不會有人知道他在這裡。
只有他能看見,因此他掌控著這個人的一切。
當方嶠意識到這一點,他的心髒前所未有的劇烈鼓動,他的嘴唇吐出了矯飾的話語:“怎麼會呢?我只是想保護你。等一切都過去後,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方嶠頓了頓,添上一句:“我陪你去。”
他得到的只是高宣又一次煩躁地將臉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