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舍
過了半月有餘,方嶠一直在養傷。
他耳邊一直斷斷續續地有聲音。有時候這聲音在哭,在喊救命,有時候想要他去死。
他當然死不了。
方嶠躺在床上百無聊賴,並不覺得日子難過,只是耳邊總是生出的聲音,讓他覺得吵鬧。
午夜的時候,方嶠總被尖銳的金屬聲驚醒。醒來的瞬間一切又歸於寂靜。而當他閉上眼,又總覺得自己還陷在那個雨夜中。方昆誼質問他為何不拿起劍,他的戰友一個個死去。
他有時候夢見梁衡冷嘲熱諷地問自己這次怎麼不逃了。他說自己現在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問陛下何時賜他一死。然後捏著自己下顎的手便像被什麼東西燙到似的甩了開來。然後他再也沒有夢見過梁衡。
不過,每當他看見高宣出現在眼前,便會明白這不過是一場夢,一場噩夢,但終究只是夢而已。醒來的時候,他仍然躺在這個僻靜的房間內,動彈不得,渾身是傷。
小太監將他腿上的繃帶一圈圈解開,方嶠支著床慢慢站起來走動了兩下,腿腳輕便得很,身上其它傷也已無大礙。
小太監見狀,聲音中也帶了些欣喜:“看來將軍已大好了。您昏睡的時候,禦醫來了好幾趟。都說只打在皮肉處,沒傷到骨頭,用的都是最好的藥。”
小太監從外頭請進來一桌清淡小菜,如同過去的十來日般在桌上布好了碗筷,便要躬身退下。
方嶠叫住他:“這幾日勞煩公公多加照顧,這裡有些銀兩,公公若不嫌棄,拿去便是。”
小太監顯得有些猶豫,眼睛都不敢瞟到銀兩上。他小心地瞧了一眼方嶠,說道:“這是奴才分內之事,怎敢向將軍討賞?況且……”
他頓了一下,才接上後半句,“奴才從前在長樂殿下身邊當差,不知您是否還有印象。”
高容?
方嶠仔細瞧了瞧他的臉,覺得有些熟悉,又不敢確定長樂宮中是否有這麼個人。
“將軍忘了?您和奴才先前還見過一面。只是那天太黑了,奴才沒認出來您。”
方嶠恍然大悟:“是那天在椒露殿的小太監?哦,我記得你。”
他想起如今仍然跟在高容身邊的小桃,問道:“那你後來是怎麼被調來這裡的?”
小泉子垂首答道:“自殿下遷出長樂宮後,原先的下人都被打散了,奴才就成了專門負責掃灑的太監。最近管事的大太監說要人手照顧傷員,奴才就來了。只是沒想到,原來是方將軍您。”
小泉子說著,聲音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動。
掃灑太監是宮中最低一級的太監,只能穿灰衣。如今方嶠看他身上服制,是黛青的,布料也比一般粗布更結實柔順些。想來如今升了職位,應當好過些。
而小泉子似是想到什麼,聲音一下又低落下去。
“殿下身邊的小桃姑娘來找奴才,說殿下日日憂思難安,受人冷眼。可是奴才們這些做下人的,心裡著急也沒有辦法。唉。殿下那麼好的一個人。”
自古女子要想在夫家得到尊重,家人的支援是必不可少的。想到高容的親人,方嶠心裡又緊揪著。她身份不同,想來梁衡納她入宮也帶有羞辱之意,她的日子更是不會好。
方嶠從前也想過這些。
他視高容如長姐,自然滿懷愧疚,哪裡敢在她面前出現。他一心只想著在暗處守護她平安就好。
如今高容已得知自己背叛,再與她相見,恐怕兩人之間也再無什麼情分可言,更別提高容會接受他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