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又灌了一口酒,打了一個嗝,平靜道:“很難熬吧。我那時候,這些慘叫聲在我腦子裡響了整整一個月。什麼人的聲音都有,早上一塊兒拉呱的小兄弟,搶稀飯的戰友......”
“......給......給我喝口。”
劣質的酒精沖入袁景修的胃中,他的大腦暈得翻天覆地,直把罐子裡的酒都都泡進腦子裡,才感覺舒快一些。
“我從軍其實也有四年,不過一直呆在後勤。這是第一次......”袁景修為他的淡然感到驚訝,忍不住問道,“你......在軍營裡待了多久?”
“忘了。”老兵嘿嘿笑著撓了撓頭,“不過老子運氣不錯,這麼多年也沒缺肢斷腿的。”
老兵繼續道:“而且我覺得這次也一定能贏,因為陛下也來了。起碼,我們也能吃飽飯。”
袁景修沒問他沒飯吃的時候吃什麼,他實在是清楚不過了。他舔了舔嘴唇,突然說:“以前也這樣嗎?我是說,陛下還不是陛下的時候。”
他的話勾起了老兵的回憶,他帶著臉上的懷念與自豪,又飲了一口酒。
“陛下在戰場上的身姿,真是見過就忘不了!哎,明明都是人,老子跟他就差這麼遠。要是老子也能......”
老兵抹了一把嘴,說道:“今天早上講話的那個,是大都督,你認得不?”
“嗯。”
袁景修心中跳了一下,他忽然很好奇袁承遠在士兵心目中的印象。
“袁大都督從前是陛下的副將軍。你也知道,副的就是被正的壓了一頭兒,打起來也比不上陛下。可是大夥兒其實心裡更願意去袁大都督的部隊,因為他隊裡活下來的人是最多的。”
酒空了。
“說到底,那些威不威風的頭銜、名聲,跟我們有什麼關系?我就等著混到退役,就回老家,我的兒子也跟你一樣大......”
夜晚,廣漢郡。
方嶠走在城樓上,看見一個嫩生的身影。他沉著臉走過去,說:“把你的盔甲穿上!”
對方被他嚇了一大跳,那張青澀懵懂的臉還透出稚氣的紅,他看見方嶠頭上跟自己一樣的白幘,鬆了口氣。
“你也是步兵營的?嚇我一跳,你說話的口氣像我那個老拉著臉的伍長!”
方嶠道:“軍隊的紀律你不知道嗎?如果現在突然有敵軍來襲,你一定沒命了。”
“我都穿了一天了,太沉了,很累啊。”
方嶠逼著他把盔甲穿好了,扶正了他歪歪斜斜的劍,問道:“你是新來的,從前不在赤霄?”
新兵才比方嶠胸口略高一點,他抬著頭看方嶠,答道:“我家就在廣漢。我、我鄰居的王二,隔壁彭泉的發小,都來追隨大將軍了。”
“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站在這麼高的地方,我家小得都快看不見啦。不知道我娘現在睡著了嗎。”
原來他在這裡,是為了偷偷看一眼自己家的方向。
方嶠朝著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說道:“睡了,你家燈是黑的。”
新兵摸著頭,不太好意思地說:“謝謝你哦。我剛才怎麼也看不著,要是我也長得跟你一樣高就好了。”
他問方嶠:“你說,敵軍什麼時候會來?我都在城牆上站了半個月了。真打起來,會死很多人嗎?我一定要當上校尉,給我娘長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