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過後,葉星辭帶楚翊去困住父親的博觀城轉了轉,與率兵圍城的四哥碰面。
孤城城門緊閉,護城河早已排空。河道裡倒插削尖的竹刺,北風卷著雪,在其中打旋兒。
城池四周營壘森然,樹木早就伐盡了,野草一根不剩,進了戰馬的肚子。
“葉”字大纛和松木紮成的營牆上,凝結著霜雪。炊煙掃過銅刁鬥,驚起棲在望樓的烏鴉。
最後一縷霞光沉入西山,更夫敲響雲板。戰馬嘶鳴撕破寂靜,馳出轅門,是遊騎夜巡糧道。
小兩口逛了一圈,在中軍吃了便飯,圍在沙盤邊議事。
葉四點了點泥巴壘的城池,推測城裡儲糧快耗盡了,因為父親近期出城襲擾的目標,全是糧倉。騎兵的戰馬,全都瘦骨嶙峋。
這幾天,還看見士卒在城樓射野鴨喜鵲這些飛鳥。斥候說,城牆下挖開了幾個小窟窿,用來引鼠,可見城裡連耗子都吃。
昨天,南邊的州府來了幾千沒打過仗的當地守軍,又試圖解圍,一炷香的工夫就被打退了。
“父親的身體還很硬朗。遠遠地見過,沒瘦。”四哥苦笑一下。葉星辭看出,他很關心父親的安危。
“豈止硬朗,還很靈活。”楚翊感嘆著回憶,“上次夜襲總督府,我低估了老丈人的身手,沒料到他能飛簷走壁。”
“翻牆都得助跑的人,當然料不到啦。”葉星辭小聲調侃。
“小五,你想圍到什麼時候?”四哥認真發問。
葉星辭也斂起笑意,認真回答:“圍到父親不得不降為止,我不想用千萬條人命去攻城。”
四哥望著沙盤,沉重地搖頭,“父親多高傲的人,死也不會低頭的。”
“他若真的寧死不屈,早就把祖上挖的地道封死了。”楚翊一針見血,早就看透了一面之緣的岳丈,“他比所有人都惜身,每一戰都先找退路。”
葉四略帶不悅,卻沒反駁,最終點了點頭。
“我想,到了開春,待我擊敗二哥,父親就不再頑抗了。”葉星辭也把父親琢磨透了,“現在,他還有希望。他幻想,二哥能憑藉手裡的幾萬兵馬來解圍,他同時從內突圍。”
“開春?”楚翊快步出門,掃一眼營中清理堆積的白雪,瞬間領會了其中的意圖。
他走回沙盤邊,雙眸發亮:“你是想,等化凍了,再發起攻勢?眼下又是多雪的一冬,待積雪融化,戰場泥濘,會遲滯馬步兵的速度。”
“沒錯。”葉星辭幹脆道。他揚起下巴,那軒昂的銳氣劈開漫進帳內的夜色,“齊軍戰馬數量不足,品種也不如我們的優良。我在邸報裡讀過,齊國很多官驛的馬匹支援前線,有的驛使都開始騎驢了。而我們,有從喀留得來的好馬和牧場。若非尹北望挑撥是非,折騰我們去塞北平叛,還得不到這麼多戰馬呢!”
四哥笑著嘀咕,這小兩口真是心有靈犀。他們這一輩子啊,會順順當當變成老兩口。
“經過一冬,戰馬都會落膘,典型的馬瘦毛長。”楚翊的嘴角漸漸揚起,越說越快,“速度慢,耐力弱。雖然馬同樣變弱,但昌軍的馬,比齊軍強。平時,優勢並不凸顯。可過了一冬,再加上泥濘,一開戰就多了兩分勝算!”
“所以,我和二哥決戰的時間,就在化凍之後。我會創造一個,讓他不得不應戰的時刻。”
葉星辭必須一分一分地爭勝算,用最小的損失,換來最大的戰果。
一旁的黃銅燈樹,映著他熠熠生輝的瞳仁。那深處正躍動著星火,即將燎起整片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