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仍然堅持什麼,才不至於自戕結束性命。
他總說他活得已然夠了。
啞巴藥童忽然記起那日,他坐在搖椅上,吹著風,天邊落日打下的金光燦燦,照的他花白的胡須都亮堂。
胡憑道:“長令啊,改日下山去吧。”
他沒睜眼,閉著眼眸很愜意的模樣繼續道:“或者,要捨不得老朽,再待些時日,我死後……下山去吧。”
扶春怎麼能容下他?
長令腦海裡的聲音碰撞,讓他晃神。
淩綢叫他揭開長袖,長令從那日掙紮出來,表情怔怔又似乎忍耐些什麼,捲起了袖子,粗糙猙獰爬滿傷疤的手臂上,與灰奴一樣的暗色長線盤結蜿蜒。
淩綢粗粗掃了兩眼就讓他放下袖子,她眼眸釘在長令身上,有些思索。
她想,這道腕上砂真的可以操控這只妖直到死嗎?
“妖主改了誅殺令,”淩綢看見他眼底一瞬而過的輕松,壓下唇畔譏誚的笑意,“所以,接下來……”
她一字一頓,攫取長令全部注意:“你要殺的是唐書。”
長令瞳孔放大。
淩綢不多言,讓他走。
到底服從命令多年,長令是了一聲,起身時表情有些怔忡。
他與灰奴是一樣的妖。
年少起就被送入扶春。
野獸的骨血裡本來浸滿灑脫,即使只佔據山野,也是瀟很瀟灑。
此後的一生裡,他們卻再也沒有了自由與曠野。
灰奴死的時候,他有感覺。可能總為妖類有近乎詭異奇準的直覺,又可能同是天涯淪落,他心知任務失敗了,灰奴斷然不可能活著回去。
那夜他聽到了她高燒囈語,夢裡含糊拼湊的意思是——騙子。
還有……
別死。
她說,不要死。
戚棠再一覺就是無夢,斷掉的劇情沒有接著續下去。
她睜眼的時候,天方大亮,窗戶隱隱約約透了二兩白光,戚棠迷濛眨了兩下眼睛,又隔著屏風影影綽綽看見了虞洲。
單薄纖瘦的影子,像古代仕女圖。
這樣守在她床前,一連幾日,戚棠總覺得怪怪的,但她又想不出哪裡奇怪,好像這些事情原本由酒酒做,只是忽然換了個人而已,她沒道理不適應,只能尷尷尬尬的接受了。
戚棠蹬好鞋子下床,發絲淩亂、蓬頭垢面,迎面看見了衣裳楚楚的虞洲,她面如玉、發如墨,精緻端正。
和自己忽然間又天上地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