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年小黛是如何打算的, 雲宣神色凝重地道:“其實她從小很少提起南羅郡的往事,她不提,我也不會說,所以這麼多年來, 其實只有兩次她問過那件事。一次是在她十歲生辰的時候,那日我特意去雪眉門為她慶生,但卻不料她問我的第一句話便是屠殺大爾村全村的仇人是誰。”
雖然從未提及, 但並不意味著全然忘記, 雲宣心中很清楚,她只是將一切都藏在了心底而已, 所以他覺得她有權知道真相,便在那時將他所知的所有推測都告訴了她。
他最擔心的是她會追問他究竟他們什麼時候才可以為親人報仇雪恨, 但剛滿十歲的年小黛聽了之後並沒有那麼問, 她只是靜靜地淚流不止, 哽咽著對他說她想念她的阿爹阿孃, 想念她的弟弟妹妹, 每天都想, 每夜都念。
那時的他, 才確定她一直都記著她在年幼時經歷過的一切, 並時刻都不曾忘懷。
但那一次後, 她又如以往一般, 很多年都不再提起父母親人的仇,直到他最後一次去雪眉門,大概是在半年之前。
那時她已經長大成人了, 在送他離開前,她極為平靜地問他,對於向家的惡性他有何打算。
他當時的確吃了一驚,因為這麼多年來,她都不再提起這件事,他還以為她聽從了他的話,願意讓他一人全權處理當年的往事,而她自己則依著他和於伯的期望做一個遠離凡世紛爭的世外人。
後來他才聽崔羽明說,其實她一直都在暗中打探向家及朝堂的近況,而且甚至還曾獨自下山去過京城。崔羽明在帶她上山入門時並只知道她全族被人所害,唯留她一個活口,卻並不知道她的滅門仇人是誰,但因為她每隔一段時日便揹著所有人下山,他便開始留意她的舉動,也逐漸明白她的仇人正是當朝權傾朝野的向家。
但縱然在猜到了這些事,他也不曾向她確認過,只是在她下山或是打探訊息時默默地跟蹤並保護她。他並非不願為了她得罪權貴,而是相信她定會有一日願意對他以實情相告,那時他們才算是真正地對彼此敞開心扉並付諸信任。
可他卻不知那一段往事不僅關乎她的深仇大恨,而且還牽扯著雲宣父親及其他許多人的清白無辜,所以她不能說,也不敢說,因為他是崔國公府的世子,而皇後與崔國公府都與向家多多少少有所往來,也因為她擔心自己的一言一行會壞了雲宣多年來的籌謀。
她很早便明白他對自己的心意,他對她的珍而重之她亦十分珍惜,但於她而言,從那個清晨她清醒時入目皆是廢墟灰燼與沉沉死氣的那一瞬間開始,她此生最重要的便是為父母親報仇雪恨,讓全村族人都在地下安心長眠。
為此她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包括兒女情長。所以她從不敢對他的傾心相待付以真心,更不敢將自己的心事向他吐露半分,因為她認為就連與自己一樣都希望向家可以被盡快繩之於法的雲宣都諸多顧忌,身份顯貴又雖在江湖但實則難以脫離朝堂的崔羽明不僅會因為自己的身世而陷入險境,而且即便他願意與她面對向家與自己的深仇大恨,他也定會束手束腳求而不得。
所以在聽崔羽明提起他想要離開師門重歸京城並問她是否願意與自己隨行時,她在猶豫了一夜之後答應了,他以為她是為了自己才做了這個決定,卻不知她其實是在聽他隨意提起他在去京城的路上需要去拜見前往琉璃別宮的皇後時才動了與他同行的心思。
她知道雲宣身在朝堂有太多不便與顧慮,所以不願再等,不惜一切代價都要以自己的力量撼動向家兩個肱股之臣在大周的根基。
她不管向家是太子或是哪個親王的黨羽,她也不在乎向家倒臺後都波及多廣牽連多深,她要做的便是讓他們為當年的罪行付出應有的代價。
而她計劃中的第一步,便是接近能夠有權力讓舊案重審的人。
當今世上,除了皇帝,還能有誰。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雖然習武時資質平庸,但與她人相比卻勝在姿色過人,所以為達目的,她並不在乎是否要利用自己的美色。
皇帝離開宮城前來琉璃避暑是她唯一的機會,在需要依靠他來對付向家的念頭於腦海中浮起時,她便做好了或成或敗的打算。
成,她則如願以償地獲得了一次報仇的機會;敗,大不了付出一條遠沒有滅門之仇重要的性命。
她在下山前便已經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準備,但她畢竟也只是一個正值芳華的少女,既與自己的心上人有了獨處的機會,又怎會絲毫不動心,若是崔羽明在她決意離開前能夠向她表明心跡,也許她也會猶疑。
但崔羽明雖然的確打算向她表明心跡,可他卻還是有著自己的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