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的世職武官大多隻有兩處出處,其一是軍功得襲,其二是恩寵得襲。但唯有這個董茂,他是既沒有軍功,也談不上什麼恩寵,唯獨就是碰見太祖皇帝的時候太過湊巧,且這個姓氏也姓得很巧罷了。
當時太祖皇帝微服私訪,返程的時候大雨傾盆,躲雨時認識了農戶董茂。那時候牧馬千戶所暫時還沒有選好千戶官,而太祖皇帝在得知了董茂的姓氏之後,當即是龍顏大悅,認為董這個姓特別好,寓意‘千裡草’,草茂盛,那鹿自然就養得好,於是董茂搖身一面就給自己的後人掙了個世襲的千戶官。
時到如今,鹿已經幾乎看不到了,但董茂的後人卻還如同釘子戶一般深紮在此處,吃著太祖爺賞下來的鐵杆兒莊稼。
“倒的確是有所不同啊!”孫植說道,言語中不免很有些看不起的意思,“這國朝的武官也實在是沒什麼出息的,我輩文人都是苦讀詩書,寒窗十載方得入仕,為家國天下奔波一生,尚不能保證子孫如何。可他們呢?不過是一個姓氏,抑或僅僅是祖上的福蔭運氣,就可以世代衣食無憂。就這樣,還不停的惹禍生事,說起來,也實在是朝廷蛀蟲!”
“嘿,大人,謬矣!話可不能這樣講啊!”陳紹儒聽他說的憤憤不平,不得不出口攔了一句,雖然武職官員不被文職官員看得起是一貫而來的事情,但孫植剛剛的話卻無疑是在質疑大明衛所官襲職的祖制,這樣的話即便是兩個人之間,也是不太好說出口的。為了防止孫植繼續說下去,他適時的將話題拉了回來,“孝陵衛的武官確實不能與旁的武官相提並論,凡是從國初世襲下來的武官,一個個可都有個了不得的祖宗。打仗未必多厲害,但肯定不是貪生怕死之徒。作戰未必多高明,但忠誠肯定是太祖皇帝最信得過的人。比方說這孝陵衛的指揮使吧,蕭家那原本也是皇親國戚啊!首任指揮使蕭遜的妹妹,曾是太祖皇帝的嬪妃,殉葬於孝陵的。只不過子孫不爭氣,竟然出了蕭贊那樣的人。”
“蕭贊到底是怎樣的人?”孫植聽陳紹儒提了多句,卻始終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心中有些急了,不禁崔問道,“前段時間享殿爆炸案的時候,本官也見過他,應該也是快到了弱冠之齡的吧?又不是稚童,不見得連循規蹈矩就能辦好的事情都辦不來吧?”
“我說啊,他還真的就是辦不來!”陳紹儒說道,“我可聽說,就連上次享殿爆炸的事情,裡面都有這小子的影子,只不過後來查來查去沒能把他查出來罷了。當然,下官也是道聽途說的,做不得真。不過啊,下官倒是覺得,空xue來風,未必無因。下官曾多次聽說過,那個蕭贊做事沒有什麼能耐,反倒是惹事的能耐不小。一心想要和乃父一樣執掌孝陵衛,卻實際上沒有人服氣他。”
“你這話說的,不服氣他,那服氣誰?他到底還是孝陵衛的指揮使不是嗎?”
“指揮使是不錯,但他掌握不了實權啊!”陳紹儒說著壓低了聲音,“我可聽說,孝陵衛真正當權主事的不是他,而是那個新晉補了指揮同知之位的陸準。”
“陸準?這名字聽起來還蠻熟悉的。”孫植想了想,忽而想到了,“陛下怕是升了他兩次官了吧?兩次都是立了功,第一次據說還差點兒死了,甚是兇險呢!哦,對了,這一死一活的兩個人不都是他派人送過來的嗎?剛剛來稟報的就是他的親兵!”
“這樣大人還不夠清楚嗎?孝陵出了盜掘皇陵這麼大的事情,蕭贊都沒有出面。反倒是陸準的親兵前來送人,這不就說明瞭問題的嗎?蕭贊是個傀儡,陸準才是掌權之人。而且,說起他們陸家,還真不是普通的武職世家啊!”陳紹儒這麼說,孫植就有些理解不了了。他始終在南都,對於北都的事情並不是很關注,因此並不知道很多內情。陳紹儒見他困惑,便替他解釋道,“陸準這一代是兄弟三個,陸準是襲了千戶職位,如今靠功勞做到指揮同知。這就是個武官,不值得多顧慮。但他那兩個哥哥卻都是天子門生!長兄陸泓,嘉靖壬戌科的進士,官至吏部驗封清吏司郎中。二兄是今年剛剛中的進士,位列三甲,授中書舍人。另外,他還有個妹妹,嫁給了同衛的張公子,那位張公子如今也是進士出身,在戶部做主事。”
“嚯,還是一門簪纓?”孫植不禁有些羨慕了,“說起來,他們陸家總是世襲的武職官員,按照朝廷律法,總要有人襲位的,總不能三個人都去考進士吧?這麼說來,倒還是……”
陳紹儒想要讓孫植認識到的就是這件事情。在他看來,孫植雖然貪婪,而又疲懶,但到底還算是一個好上司。自己身體日漸差下去,怕也沒有更多的時日為國效力了,但孫植卻不一樣,他已經是尚書之職了,身體又康健,更上一層樓的機會未必沒有。陳紹儒想要借機會推他一把,就得先讓他重視起眼前的案子和送案子來的人。
“大人,您怕是還不知道吧?”陳紹儒接著說道,“陸泓幾日前致仕還鄉,似與高閣老有些關系。朝中一直有傳聞,高閣老很是欣賞這個年輕人,曾對他多方回護。”
“你是說……”能做到尚書之職的自然沒有笨蛋,孫植經此提點也就想到了關鍵的地方,“你是說這次太子駐蹕孝陵的事情,是有意為之。”
“絕不可能是真的沖著陸家來的,但陸家也是原因之一。”陳紹儒一語點破,“高閣老雖然性格上難以為人所容,但論起朝堂鬥智卻未必遜於常人。孝陵享殿爆炸的事情把整個朝廷的目光都轉移到了孝陵身上,高閣老當然也注意到了。同時也抓住了這個機會,朝野用力,促成太子南行。且雖然未能回廟堂之高,但卻如願以償的以地利之便得到了教授太子的職務,這可是很關鍵的位子。你想,身在孝陵之中,那豈是什麼人都可以隨意跟進去的嗎?好好的皇家陵寢,搞得人山人海,烏煙瘴氣,那還能顯示出對太祖皇帝的敬畏之情嗎?還能體現出守陵的誠意嗎?所以,即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帶太多的隨員駐蹕,那麼承擔主要守衛責任的就只能是孝陵衛了。太子殿下年幼,聰慧非常,卻也很是貪玩,難免到處跑動。高閣老此舉,無疑是行順水推舟之事,賣給陸家一個面子,讓陸家有得近殿下的機會。你想,今天的郎中、主事,日後未必不能做尚書。而陸準此人,大人,您看這兩次升遷就知道了,所謂文不愛財,武不惜死,這小子,天生就是亡命徒。敢拿自己的性命去換一身榮華富貴的人,在武職官員之中是殊為難得。再有一條,享殿爆炸案的時候,他在嘩變之中當機立斷救下了趙大人,也被趙大人記在了心中。此番太子駐蹕,誰又能確定陸準不會因為趙大人的緣故而倒向徐閣老一頭呢?高閣老要避免這樣的事情,必然對他有所拉攏。”
“你是說……這個案子……”孫植已經知道陳紹儒想說什麼了,只是還不敢肯定。
陳紹儒卻很是鄭重的點頭道;“既然他想,我們為什麼不幫他一把?大人,難道您就真的想一輩子蹉跎於此?不入臺閣,終究不能算是毫無遺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