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三成隱居佐和山後,我也違背了太閣的遺命,暗中讓犬子和內府的孫女訂下了婚約。這筆買賣穩賺不賠,那些把三成趕出大阪的武斷派確實沒來找我麻煩。如果就此向德川內府低頭,也不失為保全家族的辦法。”
他垂眸,像是想要回避些什麼,臉上極其陌生的冷笑讓秀家想起了順天城的那天……
“就算你真的為了保全家族站在了內府那邊……我也……”
秀家下意識想要去安慰他,但違心的謊言終究還是說不出口。
就在這時,剛剛還滿面愁容的刑部卻不知為何偷笑了一聲。
“然後某個馬鹿聽說宇喜多家出事以後……就火急火燎地從九州趕來了大阪……哎,攝津你就不能在內府那邊多演一會嗎?”
被友人揭老底的行長開始後悔剛才怎麼沒把刑部送回屋去。
“刑部你還好意思說我……德川內府為了拉攏你還說要多給你十幾萬知行呢,你怎麼不在他面前多演一會,等拿到了那十幾萬知行再轉頭來幫三成豈不美哉?怎麼三成剛準備起兵你就跑到佐和山去了呢……”
兩位深諳演員自我修養的大陰陽師把秀家整不會了。秀家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情緒上的大起大落莫過於此。被友人戳穿的行長也總算不演了,老實坐在秀家身邊好好說話。
“刑部說得沒錯,如果那件事沒發生……我或許至少會在表面上站在內府那邊。但……那也僅限於一時。這並非因為我對豐臣的忠心,而是因為……德川內府所期望的那個天下,和我所期望的那個天下有著本質的不同。“
如果天下人從豐臣變成德川……切支丹依舊不會有容身之地,因為他們始終將對上帝的敬畏置於統治者之上;像右近、助左這樣為了心中的信念不願向強權屈服的人,哪怕從未做過什麼壞事,依舊會被百般刁難;而像曾經的行長那樣地位低下的商人,依舊只能任人魚肉……就算有幸位極人臣,那也不過是看統治者的心情,隨時可以扔掉的工具罷了。
德川家康這個跪著活了大半輩子的家夥,一門心思想的不過是從跪著的那個人變成被別人跪拜的那個人。
“但三成和那家夥不一樣。他心中那個看似不切實際的……大一大萬大吉的治世,雖然很難實現,卻和我向往的東西一致。所以……當三成要求我加入西軍的時候,為了友人,也為了我自己的野望,我站在了這裡。反正這條命本來就是撿回來的,倒不如遵從自己的心意去活一次。這才是我戰鬥的意義,這不會因為豐臣本家的立場而有所改變。”
秀家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曾經,對於此生的意義,他的想法一直很單純……
義父秀吉待他恩重如山,打從他弱冠開始,他就下定決心,要為義父而生,為義父而死。義父過世後,他便只想要保護弟弟,好好輔佐秀賴,讓秀賴成為一個開明仁德又不失威儀的君主,以報答義父的恩情。
與德川內府對抗時,他以為自己的敵人僅僅是那些見利忘義,背棄豐臣家的叛徒……並將他們之間的戰爭僅僅視作忠義與奸佞的對決。
直到對豐臣本家失望的人從其他人變成了他自己。
比起這次問罪背後的險惡用心,大阪方此次的處理更是暴露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實……
作為那件冤案最大的受益者,他們認同太閣當年對秀次事件濫殺無辜,慘絕人寰的處理方式。對於那些被牽連,被殘害的人,哪怕是那個名叫駒姬的無辜少女,他們都沒有一絲悔意。
豐臣家不僅僅是因為德川內府陰險的手段才離心離德的。
如果不能正視豐臣家過去的錯誤,就算戰勝了德川家康,穩固了豐臣的天下,今後……玩弄權術,謀害忠良,濫殺無辜,草菅人命的人,不過也是從德川內府變成另一群人罷了。
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秀賴也變成那樣的人。
“想想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才站在這裡,然後大膽去做你心中想做的事吧。忠奸善惡,就讓後世去評判好了。”
人言商人趨利。
那些武斷派的家夥經常以九郎商人的出身取笑他,說他即便成了大名,作為商人精於算計,趨利避害的本質也從未改變過,這樣的懦夫永遠都會把利益置於忠義之上。
只有秀家知道,九郎確實有置於忠義之上的東西……但那並非利益。
此外,九郎心中那股難能可貴的勇氣,是這些看似忠勇的武斷派大名們永遠無法企及的東西。
那是主君犯錯的時候,哪怕背負不忠不義之名,頂著掉腦袋的危險,也要違背主命,力挽狂瀾的勇氣……
“九郎,刑部……我打算起草一封文書,呈給豐臣本家。你們能協助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