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百姓本就剛強難化,從未真正歸服……而檢地結果已經證明,小西家、立花家、小早川家隱瞞石高,暗中囤積糧食,如今更與南蠻傳教士勾結,煽動民變!此事若不嚴懲,恐怕今後西國將難以約束!”
隨著這些書信被送往大阪,本就對九州心存芥蒂的秀賴勃然大怒,立即下令讓小早川秀包上洛解釋。
面對本家的召令,秀包的態度卻異常堅定——築前國的動亂未平,此時離開領地必然會後院起火。在局勢穩定前,自己絕不會離開築前半步。
關於秀包強硬的態度,大阪方面一時間眾說紛紜。
有人認為秀包是害怕承擔責任,不敢上洛面見本家。
有人認為秀包公然抗命,必然是意圖謀逆。
也有人認為,一揆的百姓多為切支丹,而秀包由於自身的信仰,並不願意對切支丹動手。
不論秀包拒絕上洛是出於哪一條,都足以讓他陷入極其不利的境地。本就已經頂著禁教令繼續信奉切支丹的秀包更是直接被推向了豐臣的對立面。
正是在此時,備中的加藤清正接到了本家的命令——率領部隊協助小早川家平定築前國的切支丹一揆。
與其說是協助,倒不如說,替不願對切支丹下手的秀包動手,強行鎮壓。
“怎麼了,大人?大阪那邊出了什麼事嗎?”
深夜,備中的庭院裡彌漫著淡淡的艾草香,溫灸的煙霧在空氣中氤氳飄散。
清正微微抬頭,透過繚繞的煙霧,看著眼前這個人——那張溫和的臉龐上沒有絲毫戒備,甚至帶著一絲關切。而他卻彷彿看到了一雙血紅的眼睛……
那雙曾經在天草一揆之後,死死瞪著他的眼睛。
雖然本家的命令義不容辭,但他還是不免聯想到了昔日天草一揆時,自己帶兵進入小西行長的領地,大肆殺戮切支丹的情景……以及那人溫柔的臉龐被恨意所扭曲的模樣。
清正呼吸微微一滯,彷彿空氣都變得沉重。
“沒什麼。再過幾天我得出一趟遠門。去鎮壓一場叛亂。”
“叛亂?”九郎微微皺眉,“你上次去平叛的時候,可不是這副表情。”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良久,清正才低聲道:“本家的人說……九州的切支丹發動了叛亂。”
九郎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一絲苦笑:“九州的切支丹?為什麼?”
“他們說……這些切支丹早就圖謀不軌,想要顛覆豐臣政權。”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清正都覺得聽上去荒謬極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只是……快要吃不上飯了?”
清正怔怔地看著他,指尖不自覺地收緊。
“你不是說,這幾年自然災害不斷,連這裡都歉收,他們那邊的農民,情況只會更糟吧。”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悶在清正心頭蔓延,他坐起身,披上外衣想要出門走走。微弱的螢火在夏日的庭院飄搖,像是落在人間的星辰,每當想要靠近卻又會遠離,彷彿永遠也捉不住。
“我還是不明白……這些人為何要拋棄祖先的信仰,去信一個外來的神。”
九郎站在他身旁,目光平靜如水,輕聲回應道:“他們活得已經那麼辛苦,就不能為自己死後謀個他們認為的好去處嗎?”
清正轉過頭,望向九郎的眼睛。那雙眼睛明媚而深邃,彷彿能看透人心。清正的心中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他不知道,這一次自己還能不能堅定地舉起手中的屠刀。
就像他在天草所做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