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家靜靜站在橋中央,望著迎面走來的身影——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兩人一同和琉球談判的時候……誰又能想到,今日的二人竟會各自站在談判桌的兩端。
看著眼前這位雖然不太靠譜,但也曾一同密謀過的老熟人,曹丕一時竟想起了昔日的行長和沈惟敬,心中難免感到有些滑稽。但他依舊剋制住了竊笑,繃著臉坐到了秀家對面。
木村重成看著氛圍有些微妙的二人,尋思著自己到底該坐哪邊,糾結了半天也不知怎麼才合適。
“重成,你受傷了嗎?”
秀家將目光轉向木村,語氣溫和地問道。
木村搖搖頭:“末將無恙,還請殿下勿憂。”
“還是先讓軍醫檢查一下為好。這些日子讓你受委屈了。”
秀家說著,讓翔太攙扶著木村重成走下了橋。木村一方面十分感激秀家的關心,但心中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這種大人談判小孩別上桌的味道……是自己的錯覺嗎?
把小孩送走後,曹太郎和秀家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些許放鬆的神情——這種場合要是木村多說了些不該說的東西可就麻煩了。
簡單的寒暄過後,秀家很快就進入了正題。
“曹太郎,本家對你有不少指控,還望你能如實回答。”
曹太郎微微頷首,
“殿下但說無妨。”
面對這個上次還把自己當成傻兒子的家夥,秀家清了清嗓子,以盡可能平常的語氣說道:“傳聞你雖然是一介商人,卻一點也不安分。特別是在文祿慶長之役時,你表面參與和談,實際上和大明使者串通一氣,暗中操縱和談事宜……這是真的嗎?”
提起那段耍猴的往事,曹丕雖然極力維持著嚴肅,但臉上的神情卻微妙了起來——要說耍猴,你家太傅幹了什麼你還不最清楚麼。
“由於我的生意主要是販賣明物,我承認,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和談成功。因此,那段時間我日思夜想如何推動和談,讓兩國迅速締結和平協定。由於我精通漢語,可以直接參與到攝津大人與明使的談判中。至於我是否利用語言之便操縱和談……我想說的是,談判之時,同時通曉漢語和日語的人不止我一個,何來操縱一說?”
“根據調查,你並非在堺出生,也並沒有任何戶籍可考。數年前,你在堺突然開始售賣明物,並且一躍成為豪商……有人說,你其實是大明的間諜。”
曹太郎聽到這話忍不住笑出了聲——你義父從農民都能變天下人,自己一個穿越來的黑戶口成為豪商怎麼了?
“你笑什麼?”
“呵……備前宰相認為出身在兵荒馬亂的年代沒有戶籍可考是什麼稀奇的事嗎?我想你們這些達官顯貴還沒搞清一件事——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們一樣,一出生就那麼好命。堺的兒女有被人販子賣到過海外的,有從小與父母骨肉分離,迫於生計當過海賊的,還有因為戰亂家破人亡不得不落草為寇的,都已無籍可考,難不成備前宰相打算把我們所有人都當作他國間諜?”
曹太郎的質問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望著護城河對岸一張張堅毅的面孔,秀家明白,他們並非生來便如此頑強。
曾經,九郎因為商人的出身而飽受詬病之時,他為九郎感到不平。但九郎卻告訴他,這世上不平之事還有很多,比他不幸百倍的人也還有很多。直至很久以後,秀家才明白淋過雨的九郎是在為哪些人撐傘。
他定了定神,努力從那段回憶中出離——現在還不是感時傷懷的時候。
“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你比此地任何人都熟悉大明的情況,不僅通曉大明的語言,還讀過各種古籍,不論是文學,音律還是醫藥……”
“備前宰相謬贊了,學習大明的語言,文化只是我為售賣明物需要做的基本功課。這些也是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家夥能在堺立足的本領。昔日,甚至還有傳聞說我是流落至此的大明王子,以至於許多文人雅客都慕名而來,我也從未刻意闢謠。你聽說過哪個間諜如此招搖過市,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來自他國?”
提起往日那些半真半假的傳言,秀家的臉變得有些發紅——昔日,他也是被虛假廣告忽悠,慕名上門買明物的冤大頭之一。為了那本白樂天詩集,他還親自登門拜訪,生怕被別人搶先買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