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看來,沙漠裡的事情,才是最陌生的。”他道。
我頓時瞭然,史上曾讓老九門掛心的,一是和悶油瓶做過約定的長白山,二,可能就是那片沙海。我們和小花發現的那個金匣中的地圖,是爺爺那一代的九門人所探尋的結果。而可怕的是,我們這一代對那個叫古潼京的地方一無所知。
我邊走邊說:“現在情況很不方便,去內蒙要花相當長的時間……”兩個人必須都不能暴露,我正盤算著對策,鼻子又被寒風刺激得打了個噴嚏。
我揉揉鼻子,聽見悶油瓶道:“先想辦法下山。”然後他把外袍披回我身上,淡淡道:“山上溫度低。”
回屋後,我坐在點燃的松枝結旁邊,聽著燃燒的噼啪聲,靠在悶油瓶身上取了會兒暖。在“吳邪”死亡的24小時後,我們告別這座喇嘛廟,摸黑下了山。
想必啞姐已帶著隊伍撤離了,等他們回去後,我下落不明的訊息應該會以爆炸般的速度傳開,引發一場地震。在這一行,“失蹤”和“死訊”的寫法是一樣的,一個死去的人不會做出任何行為,不會製造出任何痕跡。
我們日夜兼程,倒了無數次的黑車。身上披著喇嘛服,又故意用塵土抹花了臉,路上沒有人找我倆攀談。與外界切斷資訊通道,只是不分晝夜的趕路,我心想原來這就是悶油瓶以前的日子,沒日沒夜獨自奔波,確實很難找到和這個世界的聯系。
也是在這次漫長的路途中,悶油瓶一點一點告訴了我那些回想起來的記憶。
那是一個真正有關他的家人的故事,來自某個塵封的記憶碎片,準確地說是與家人離別的回憶。他不記得那一年的具體年紀,不過我們討論後一致認為是在成年之前。那個故事發生在西藏,也頗具西藏的特點,超脫凡塵的寧靜氛圍中,帶有某種抽象深刻的意味,好似一個巨大的隱喻,發生在所有的開始之前。
故事的最後,他自己雕出那尊石像。悶油瓶敘述得極其簡潔,其他的感情和含義部分,則憑借我對這家夥的瞭解和感知,猜出個八九不離十。其實他的內心已經十分平靜了,但是有些藏在記憶裡的東西是不會被磨滅的。
一路上我們接觸不到外界,面對的只有彼此。更別提我是一個死者的身份,可以想見在這段時間內,我和這個世界的聯系只有悶油瓶。我竟然也會遇見這種局面,不過,有一個悶油瓶也就夠了。
我問他,張家的孩子都自小沒有父母照料嗎?悶油瓶面上顯出不太確定的表情道:“我可能是一個特例。”
“什麼意思,其他人都是闔家歡樂,就你霧都孤兒?”我替他抱不平。
他搖了搖頭,“最初,我在張家的作用好像是替代一個人。”
我一驚,族長也是能替代的嗎?心道張家內部真是詭譎萬分。直到悶油瓶努力回憶著說道,正因為他無父無母,成為了那時最適合的替代嬰兒。我才發現自己想歪了,應該是自打他出生起,悶油瓶在本家就被強行塞了另一層身份。
他也只記得,在非常小的時候,族裡的高層讓他記住,他是來自一個奇怪的石棺,似乎那代表著某種可以抵抗歷史變化的力量,能自古代延續千年。因為張家對這件事情進行發掘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十分可怕的錯誤,所以決定利用悶油瓶來瞞天過海。
我聽了一段,試圖理清,“那麼不就是貍貓換太子?等等,這意思是,你本有自己的身世來歷,他們卻逼你認一副石頭棺材為父母?”
由於悶油瓶回憶起來的都是些碎片,這些片段之間存在大量的邏輯斷層,所以往往他自己也很疑惑,為什麼事情是這樣的?這種現象在之前我們一起倒鬥的時候經常發生,現在他那老毛病也依然沒治好。
作為核心的那副棺材,它的棺材板就是胖子從張家樓廢墟裡撿出來的破板子,所以悶油瓶第一眼便感覺到了特殊。“棺材裡怎麼可能會有活人,”我道:“讓一個活著的嬰兒去替代棺材裡的什麼東西嗎?”
“……魯王宮。”悶油瓶沉重地想了想,說出三個字。
那是相當遙遠的經歷了,我差點跟不上他的節奏,“始作俑者是那個……周穆王,他?”
按照悶油瓶目前破碎的記憶,是魯王宮的主人佈置了那副石棺,又被張家人發現。我根本沒想過這兩件事會産生聯系,一下子有些錯亂。悶油瓶卻十分確信,但當提及其中究竟有什麼佈局時,他就記不起來了,我甚至懷疑悶油瓶的記憶是否發生了錯位。
這幾乎是個無解的問題,因為再也找不到他們的本家人,連張家是何時從西藏撤退的都不清楚。而那群姓汪的,似乎比我們任何一人所知道得都要多。
我有時覺得,悶油瓶失去記憶沒準也是好事。因為現在看來他的苦逼命運從出生後便開始了,多一些遺忘,還能忘掉那些壓抑的日子。
我們費盡千辛,來到阿拉善盟。空氣特別幹燥,植樹綠化的公益廣告在公路兩側比比皆是。在距離巴丹吉林沙漠最近的一家旅店裡,果不其然找到了張家的香港佬們。但是此時我已不方便露面,想了想還是讓悶油瓶去和他們悄悄會師,這時那把刀才算交到了真正的張起靈手中。
我又粗略算了下日期,此時汪家一定接收到“吳邪”的死訊,應該暫且處於將信將疑的階段。一個猶豫不決的集團,內部尚未統一意見,正是行動力最為遲緩的時候。北京城那邊,胖子也應該把我委託的事情都辦好了。出發前我把電子口令卡交給他保管,心想不知道最後會被他貪掉多少油水?但,如果我們能平安回到北京的話,那些已統統無關緊要。
在等待悶油瓶的時間裡,我在附近餐館的牆上看到幾幅攝影作品,大都是沙漠風光,一部分是綠洲。當地部門還建造了沙漠中的農業基地,專門培育果蔬。只有一張攝影圖片的名字充滿了深意,叫做“偶遇”。
圖中的內容卻和人物沒有半分關聯,攝影師的意思並不是和什麼人偶遇,而是一片湖。荒漠中那片湖泊格外突兀,像是天降的寶石鑲嵌在沙子裡。之所以給我這種強烈的感受,是因為照片中湖泊的附近光禿死寂,沒有綠洲,毫無生機。
我在幻境中看到的沙漠,也曾出現過這種水體。好像湖中水分不會停留很久,無法給周圍提供綠色。攝影師將之命名為偶遇,難不成這片湖不是固定的,遇見它需要運氣?我聽說過某些植物會抽出根系進行遷徙,可沒聽過湖泊也會遷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