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院裡一片縞素,落在嫣凝眸中亦絲絲扯痛著她的心。幾月未出房門,嫣凝面『色』病態中泛著黃,令德漩與筠婠都心生焦慮。
百花掛串響動,菊香掀起了垂在水精簾上的幕簾。昔年冬日裡,縱使天寒地凍,到了白日嫣凝也不喜幕簾遮住水精簾。如今已是幕冬時節,嫣凝從未管束過這些事了。府裡燒了地龍,幕簾存著濃郁的熱氣與冷氣遇到一處,嫋嫋環起水霧。
“福晉,今日外頭極暖,您還是出去走一走罷!”
許久,嫣凝才回眸看著身側的菊香,府裡、京中的人早已改了對她的稱呼。她卻每每聽到“福晉”兩字後,想要避而不聞。若是無福晉一稱,福康安還在,她便只是富察夫人。
菊香立在床榻一側,看著面『露』痛楚的嫣凝,她亦是不想喚嫣凝福晉,引她心痛。可這是規矩,她不能違了禮制。
從悲慟中走出的太上皇把筠婠賜婚烏爾恭阿,筠妡賜婚怡親王子祠綿譽,二人同一天出嫁。嫣凝震驚,筠婠與烏爾恭阿之事連和珅與福長安都不知曉,只有富察府的人才知曉,而太上皇是如何得知。若只是湊巧賜婚,也未免太巧合了些罷!她得了和珅相助,進宮面聖,想探詢太上皇是何意。
兩位九五之尊居在皇城,令紫禁城上空祥雲浮動。嫣凝再次踏上宮磚,已記不清初次進宮時的忐忑不安是何滋味。那時,一切尚安好。如今,卻是舊人逝去,新人不解舊愁。
太后不在了,容妃不在了,那些年逾半百的妃嬪多數也薨逝了。皇上心存孝義,仍為太上皇選秀,可那些於八十多歲的太上皇來說,不過是顏面上的尊耀罷了。
嫣凝身著深絳『色』旗袍,跨過一道道宮門檻。自福康安離世後,她終日只穿深絳『色』衣物,民間皆知福康安喜深絳『色』,又見嫣凝終日穿此『色』。便把深絳『色』喚為福『色』,女兒家盼自己美貌及嫣凝寸縷,男兒家望自己仕途如福康安平步青雲。
待在京中二十餘載,嫣凝已是書的行楷隸篆,頌得男女四書,辨得江南四錦。而初把她牽扯進宮中政權漩渦的男子已不再,這空曠冰冷的紫禁城於她來說,已是一座空城。
三希堂門欄處,吳書來告知嫣凝,自福康安靈柩返京後,太上皇每日都要在三希堂待上半日。嫣凝望向坐在暖榻上太上皇,屋子裡未掌燈,她眸中僅是佝僂著脊背的一團模糊黑影。
她行至太上皇身側,跪下請安。太上皇只盯看著嫣凝返京後送到他這裡的福康安珍藏了數十年的物件,聲音蒼老的說道:“你是來問筠婠婚事麼?朕並未糊塗!”
嫣凝此事跪在太上皇身側,眸中事物逐漸清晰了起來。太上皇的明黃龍袍泛著淡淡的金光,照著他溝壑密佈的面容。
她心中知曉,太上皇此番這樣做,便是絕了皇上日後打擊、詆譭福康安清名聲譽的由頭。她看向太上皇側翼,問出了若是福康安知曉自己身世也會問的話。“若福康安並非宗親,太上皇可還願如此待他?”
聞言,太上皇輕笑了幾聲,他的手敲在放滿了福康安珍藏物件的案几,似在斥責嫣凝膚淺。“你覺得我與康兒父子情緣結於此處,可還在意那血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有這情意是真的罷了!”
嫣凝愕然,她不知曉太上皇此話何意,心裡卻認同了他的說詞。只要情意是真的,那身份的真假有何重要?
又是一年炎炎夏日,府裡的縞素終於換上了紅綾,筠婠與筠妡並起而坐在梳妝檯前。嫣凝面容上帶著額孃的欣慰,她先為筠妡梳了頭,嘴裡念著福壽嬤嬤教的說詞。
“一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二人皆是嫡妻,故身上著大紅嫁衣,益發襯得面容姣好。出嫁本是歡喜之事,兩人眼圈卻泛紅的透過銅鏡中望著嫣凝。
六月花蝶飛舞,香味彌散。奏樂聲越過層層院牆傳入院中人耳畔,嫣凝送兩人出了閨房,心卻不如樂聲歡雀。德麟與德漩滿面喜『色』的守在外面,要護送筠婠、筠妡出嫁。嫣凝立在臺階上把蓋著鴛鴦紅蓋頭的筠婠與筠妡同時攬在懷中,細細碎語著。“出嫁了,比不得在自己府上。凡事皆不可任『性』,亦不能委屈了自己。你們嫁得都是宗親子弟,以後少不得與妾室同一府院而居,記住,我富察家的女兒不可心生妒意害她人及孩子『性』命!”
繼而,嫣凝望著德麟與德漩。“若是受了夫君的無理之氣,且記得你們還有兄弟在母家為你們做主!”
德麟聞言,躲閃著嫣凝目光。筠婠與烏爾恭阿之事,是他告知了太上皇,為的便是自己阿瑪特殊的身份不會成為日後皇上為難富察府的緣由。
德漩亦是不解嫣凝話中其意,揮了揮拳頭,俊朗面容笑道:“若是兩個姐夫敢欺負姐姐們,我便一拳打上去,保證連他們的小妾都認不出他們來!”
遮著紅蓋頭的筠婠掂起裙襬踢了德漩一腳,假意嗔道:“你若是敢打毀了烏爾恭阿的臉,我先打的你連額娘都認不出你!”德漩跳了一下,便躲開了筠婠的腳,他一臉無辜的看向嫣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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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凝及送嫁的嬤嬤、下人皆被姐弟倆的話語逗笑了,剛剛離別愁緒甚濃的庭院喜意飄散。
眼見筠婠、筠妡婚後與夫君琴瑟和鳴,嫣凝心中的擔憂也放了下來。福康安已離去一年有餘,他的爵位仍懸著。皇上是屬意德漩的,但嫣凝卻不想德漩繼承,故皇上也不下旨令德麟繼承。
嫣凝離京去苗疆後,長亭苑便有人住下了。嫣凝一回京就知曉了,卻無心顧及。那人也從未出院子,嫣凝只當一切如舊。她離京去軍營前,把一切府事交與德麟掌管,心中便想到了此番結果。那是她的親額娘,嫣凝無法子阻德麟不去接她出西院。
更何況,近幾年,富察府一直是德麟在住。嫣凝及三個孩子皆住在福宅,只是為福康安設靈堂時須得設在富察府。那幾月,嫣凝魂不守舍,便居在了建功齋,一直居到了如今。
福康安離世這許久來,德麟趕早向嫣凝請安,事事躬親而盡孝道。他的心事,嫣凝心中知曉,亦是嫣凝所想。她去尋了和珅,央求和珅想辦法令她同晴月一般不留筆墨於典籍、族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