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葛方寧這麼一說,老憨意識到事態嚴重了,春心也暗暗吃驚,反覆說:“孩子不是故意的!”鬼子漏說:“雖然是遊戲,不是故意,但是影響不好!”葛方寧說:“虧他是個孩子,如果是成人,這罪可大了,一定要對孩子加強教育。”春心忙不迭地應承,對站在面前低頭不語的小根兒說:“可得記下了,以後千萬不能再犯了!”
老憨忽然拉過小根兒的左手冷冷地問道:“你傷害的是誰,知道嗎?”小根兒怯生生不說話,老憨追問:“你用哪隻手劃的叉?”小根兒一臉茫然,緩緩伸出右手。“噢,是這隻欠爪子!”老憨猛地從地上拽過鐮刀,要划向小根兒的右手。葛方寧對這一舉動早有預感,飛快上前,將鐮刀一把奪下。嚇得小根兒躲進母親懷裡,媽呀媽呀直叫。鬼子漏跟著葛方寧走出大門口的時候,聽見春心破口大罵:“你虎哇你!不逞瘋拉勢能憋死你呀!若不是葛同志攔的及時,你可作了大孽啦!”
僅僅過了兩天,又出現了新情況,老神樹下的長條石墩上也出現了“反標”。只見石面上有“萬獸無韁!”幾個歪歪扭扭的字跡,很明顯是用燒過的木棍寫的。有人猜測是小學生寫的,也有人分析是大人故意模仿小孩字型寫的。鬼子漏察看完,公鴨嗓嚷嚷:“你們看看這兩個字,還寫成了野獸的‘獸’、韁繩的‘韁’,太惡毒了!”錢老牤猜測:“是燒過的木棍寫的,能不能還是那誰幹的?”鬼子漏眨巴眨巴眼睛,反駁道:“上次那件事,已經把老黃家小根兒嚇屁了,他哪還有這個膽子!再說,你看這幾個字,恐怕多數小學生都寫不上來。這不是孩子乾的,這明明是大人乾的,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於是又向公社人保組做了彙報。
葛方寧再次來查驗現場,發動大家提供線索揭發壞人,核對筆跡排查嫌疑物件,分析來分析去,也看不出那筆跡究竟像誰寫的。弄得村裡草木皆兵,人人自危。查了大半天,依然沒有線索沒有證據。索良說:“你們想想,那字跡是故意歪扭著寫的,肯定不是自己的真筆跡,這麼查也查不出個子午卯酉。”鬼子漏說:“沒有人證物證,破案無望啊!”葛方寧臨走時還讓鬼子漏繼續調查,說有了重要線索及時報告。
查無頭緒,鬼子漏的心情就像天空佈滿的愁雲一樣非常陰沉。金四眼說:“能不能是過路人乾的?”鬼子漏說:“不可能,過路人不可能拿個燒糊疤的木棍。”錢老牤說:“乾脆把大老黑們都弄來,讓他們自己坦白。”鬼子漏採納了錢老牤的建議,把六七個有重大作案嫌疑的人傳喚到大隊部,趙賠本、孟祥通、聞大褲襠都在其中。鬼子漏一個一個看過去,異常嚴肅地說:“我知道,群眾的眼睛是雪亮雪亮的,我估計那惡人十有**就在你們幾個裡邊。要我說,你要是個人就敢作敢當,別耗著……”
耗了半個時辰,還是沒人承認。這時窗外下了一場急雨,無數個雨珠貼著窗玻璃斜斜滑下來,有的蠕動像蝌蚪、有的蜿蜒像蚯蚓,一波剛滑過,一波又追隨上來。聞大褲襠看著如此生動的畫面,心也變得了自在了,甚至忽略了烏雲的陰沉。他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孟祥通:“唉,你看,下這麼急的雨,還不得把那字衝沒了呀?”孟祥通說:“懸,衝沒了就更沒法查了。”鬼子漏正望著窗外的雨幕,回頭嚷道:“閉嘴,都給我閉嘴!”
雨終於停了,幾縷陽光穿透烏雲的縫隙斜射下來,老神樹還在嘀嗒著水珠。鬼子漏不顧院內泥濘,腳步急急地去察看,錢老牤、金四眼一跐一滑地跟在後面,只見石頭上的字跡被雨水沖刷得乾乾淨淨。錢老牤說:“這字跡都衝沒了,還查個六餅啊!”金四眼說:“若是早預料到,把條石弄屋去或者用塑膠布苫上就好了。”鬼子漏後悔不迭,一拍腦袋:“這扯不扯,沒把這‘反標’儲存好,真是失策。”
鬼子漏總惦記著能和潘桃鴛夢重溫,每當走在衚衕子裡都盼著潘桃能在西院出現。有時候故意掃院子,像個長脖老等似的往西院張望,有時候在園子裡幹活也留心西院的動靜。
這一天黃昏時分,剛吃完晚飯,西院又傳來《北風吹》悠揚放浪的歌聲,鬼子漏再也坐不住炕了。見他下地穿鞋要走,姚錦冠一邊哄著小曇花一邊問:“你又要幹啥?”鬼子漏敷衍一句:“上大隊去。”走到外屋時,聽姚錦冠嘟囔:“這人真是禿尾巴邁欄——沒擋了!這一天不夠他嘚瑟了,像騷克郎似的……”
陽光西斜,潘桃貼著籬笆摘豆角子,聽見兩聲輕輕的咳嗽聲,扭頭看見隔牆張望的鬼子漏,慌忙向自家院回望一眼:“二老狠在家呢,你快走。”鬼子漏一邊離開一邊說:“我上西樹林毛道等你。”摘完豆角子,潘桃回屋想找個因由出去,見二老狠把那頂綠色的舊帽子歪扣在腦袋上,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了一句:“要出去呀?”黃士清說:“去老宅溜達溜達。”透過窗子,看見黃士清出了衚衕前門,這才急忙用萬紫千紅潤膚脂在臉上抹勻,然後梳梳頭整理了衣裳出了房門。
走到雜樹林毛道,沒有看見鬼子漏。正在徘徊時,忽然聽見“潘桃,潘桃——”的輕聲呼喚,順聲音尋望,鬼子漏正在不遠的柳毛叢後面向她打著手勢:“在這兒,過來!”潘桃前後環視,見毛毛道無人,這才扭著腰條走過去。剛到鬼子漏身邊,就被他拉坐在一叢柳樹毛子下面,一陣嘁嘁嚓嚓。
“你可想死我了。”
“你不想活了?二老狠要知道非要你命不可!”
“管不了那多了。”
“咱到此為止吧,往後我想好好過日子。”
“別的,我捨不得你。”
“你膽子咋這麼大呢,就不怕人撞見?”
“不怕,誰能把我咋地!”
微風拂動,樹影婆娑。不遠處的林邊傳來一陣咴咴嘶鳴,長青一隊的一匹雪青馬和一匹棗紅馬正在烈日下野合,披散的馬鬃在風中高聳著飄蕩著。遠遠的,曲大浪沿著毛道走來,一邊走一邊哼唱:
一樹梨呀一樹梅,梨花梅花緊相隨。
梨花壓在梅花上,壓得梅花顫微微。
這唱詞本是《王二姐思夫》的開場道白,曲大浪卻用民間小調顫微微地唱了出來,一字字,一聲聲,直敲打人的心鼓。一聽見有人唱歌,嚇得潘桃緊緊抱住鬼子漏,鬼子漏稍作停頓,壓低公鴨嗓說:“是曲大浪,離這麼遠,他看不見。”一臉壞笑地壓低聲音說道:“你別說,唱的還他媽的挺有味呢!”
曲大浪走遠了,歌聲也漸漸弱了。鬼子漏翻身坐起,心滿意足地說:“你比錦冠好,若是能天天在一起就好了。”潘桃也坐了起來,整理著衣裳,嘀咕道:“你寸進尺,總打我主意,多暫是個頭兒呢?咱像做賊似的,整的提心吊膽的。就當這是最後一次好不好?我怕二老狠,若露餡,他不會饒了咱的?”鬼子漏安慰道:“你怕他幹啥,他就是個愣頭青,還沒殺人那個膽兒。就是萬一讓他知道,他能把我咋著?有我撐著,你不用怕!”潘桃搡他一下:“吹吧你,恐怕上真章早就蹽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