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這樣的想法,也只是因為見過百姓之難,得知戰亂真相皆有朱氏而起,百姓苦難皆由權而起,她想改變,只能以已之手釜底抽薪。
也因為,大雍是她的家,她容不得蛀蟲侮辱侵蝕。
顧霜昶此言,是將大雍萬萬人性命都壓在她身上,交到她手中。
可她,在山門關的三年,參不透真相,悟不出破局之法,只能眼睜睜看著人們去送死,看著十三州淪陷。
在南夏,她被烏圖勒牽著鼻子走,誘使她得知一切。她好像逃不出他的視線,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這些日子,她面上從來不顯膽怯與擔憂,也從不與人言說,即便是烏玉勝,她都未曾訴說過一二。那些害怕回不去大雍的心情與想了無數次的計策與想法,都被她在心中抹除又被反複想起。
這段日子,睜眼閉眼都是萬千思緒,從未睡過一個好覺。以至於烏玉勝好幾次都喜歡摟著她睡覺,只為叫她睡得更安穩。
她渴望要一個萬全之法,既能在南夏除掉烏圖勒,斷開他與大雍之聯系,又能讓她在兩國矚目下,攜大雍無法奈何她之物歸京,好叫她有底氣也有能力去奪權。
她曾對烏玉勝豪言壯志,也深信自己會以己之力歸京。即便是現在,她也這樣想。可她仍會害怕,怕一切皆落空,怕骨枯黃土,再也醒不來。
畢竟,她沒幾年好活了。
朱辭秋一直垂著眼眸,眼中交織的各樣情緒被掩蓋在睫毛下,唯有聲音透出些許沉悶,“顧大人,我從沒有大志向,也不喜歡攬人之生死於自身。一直以來,我都是冷血無情之人,旁人生死於我而言,並無幹系。”
“不是的,殿下。”顧霜昶猛然搖頭,想要伸手觸碰她額間的碎發,卻又在半空離她一寸之地縮回手,垂於袖中,攥成拳。
“殿下只是害怕。怕自己無法救民於水火,怕無法懲治惡徒,也怕,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殿下從不輕言許諾誰,因為怕被許諾之人,會失望難過。”
窗外的雨更大了,分明關得分外嚴實的窗戶,卻透進來些許涼意。
朱辭秋抬眼看向顧霜昶。面前溫潤的男人嘴角帶著笑,眉目柔情似水,好像在對她訴說:你看,我知道你的言外之意。你不要怕,我不會難過失望。
“臣十六歲時,殿下剛從東宮搬入皇宮。”顧霜昶笑著,說起一段往事,“那一年新皇繼位,開設恩科,臣就是在那一年,得了魁首,入了殿試。臣十六歲便是科考魁首,殿試狀元。”
他忽然伸出手,在她面前攤開,露出手中的繭巴,“臣自讀書起從無一日懈怠功課,入白潭書院修習後,握筆的手起了無數的泡,有了極厚的繭巴。可他們卻說,這是文曲星下凡。世人這樣一句話,就泯滅了臣所有的努力。”
“殿下不記得了。當年狀元及第的謝恩宴上,臣與殿下是見過的。”顧霜昶話鋒一轉,收回手後眼神注視著朱辭秋,“臣那時受不了酒氣,便坐在涼亭散酒氣。殿下偶然路過,命人送了一杯解酒茶給臣,臣雙手接過茶盞,謝恩之時,殿下曾對臣說了一句話。”
“殿下說:‘大人手中繭如此厚,想來定是日夜刻苦,筆不離手。如今功名加身,也不枉經年辛苦了。’那是臣至今為止,聽見的唯一一句,寬慰之言。”
朱辭秋聞言,愣怔須臾。她看著顧霜昶如畫般的臉龐,實在想不起來,在許久之前的謝恩宴上,見過這樣一張臉。
可他所說之事,她卻是有印象的。
那涼亭在宴席之殿的不遠處,原本她只是想偶然路過,卻看見穿著紅袍的陌生男子倒在涼亭,走進見他實在酒醉難受,便叫人送了杯解酒茶。而自己則站在不遠處略作停留片刻,觀察了下他,本是想著若還不好,便命人將他馱到偏殿休息片刻。
卻不料涼亭中的燭火撲閃,月色皎潔,叫她看清了他手中極厚的繭巴。她思及自己整日沒命般地修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想起其中辛苦,便不免多言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