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裴烈山開始痛苦且艱難的複健之旅。最難忍受的不是肉體上的疼痛,而是不能動彈只能躺在病床上進行毫無隱私與尊嚴的日常生理活動,護工的伺候裴烈山勉強接受,不過是僱來照顧他的人,讓他屈辱的是那個他毫無印象的“愛人”,一個陌生男性,他根本不是同性戀,接受不了一個陌生男性突然變成他的愛人。尤其是他一臉習以為常的表情幫他排溺排便時,裴烈山額頭上的青筋都暴起,他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喝道:“停下!”席今晨抬頭看見了裴烈山那屈辱厭惡的表情,呆了呆。裴烈山如果能動,他會即刻把被子蓋上,但他現在不能動,只能任人擺弄、受人支配,這讓他更加憤怒,“把被子蓋上,換護工來。”席今晨乖乖照做,把潔白柔軟的被子蓋回去,出去找護工進來。見到席今晨乖乖聽話,裴烈山心裡因為暫時無法動彈的憋屈消散了許多。
康複訓練時完全拒絕了席今晨的攙扶,席今晨只能站在一邊,看他一次次踉蹌摔倒,又咬著牙在護士的攙扶下重新訓練。裴烈山對席今晨的排斥越來越不加以掩飾,直到來探病的人都能從兩人僵滯沉默的氛圍察覺到。席今晨端著果籃出去了。池裕疆虛長幾歲,人沒有一點長進,還是遊戲人間的風流模樣,他瞥了一眼,確定席今晨出了病房走得遠遠的,湊到裴烈山面前說:“老裴你倆怎麼了?”裴烈山的上肢已經能自由動作了,蹙起眉頭說:“沒什麼。”景常林已經是家族中的話事人,成熟老練知事故,敏銳地察覺到裴烈山態度變化的原因,雙手插在褲兜了,也不說話。畢竟已經四五年了,財産繫結了,婚禮也辦了,這些年大家已經處成了朋友,說什麼都不合適。無論裴烈山想不想得起來,最終自己都是支援發小的決定的。
席今晨走得遠遠的,找了茶水間洗水果,跟隨裴烈山多年的管家過來接手了他的工作,席今晨更加無所事事了。病房裡有小廚房,走這麼遠就是想躲開,讓他們敘敘舊,也讓自己靜靜。現在管家又把水果拿去洗,席今晨無所適從,安安靜靜站在一邊。管家把水果切得精緻好看,擺好端給席今晨,席今晨擺擺手,“你送過去吧,我想去洗手間。”管家微微鞠躬,單手端著果盤轉身走了。席今晨偏著頭看向走廊盡頭的那件病房,沉默著走下樓,在花園裡坐坐。坐在石椅上,冰冰涼,太陽打在身上也沒什麼溫度。
管家不急不緩地敲了三下門,得到允許後開門進來。裴烈山望他身後看,沒看到席今晨的身影。池裕疆叉了塊蜜瓜吃,“不是我說,老裴,這個夫夫關系要搞好啊!你這些年賺的可都在你老婆身上呢,分開了你不僅會發癲哭死,還會一夜爆窮。惹怒了小晨,你以後只能找小晨討零花錢了。”說著說著他笑了。裴烈山沒什麼反應,面無表情地咀嚼。池裕疆見他沒反應,有些驚詫,“老裴你咋沒點反應吶?”裴烈山撩起眼皮看他,要什麼反應?池裕疆看向景常林,“老裴大氣,賠掉大半家産都面不改色,牛逼!”景常林撫著鬢角,輕笑了一下,說了一句,“那老裴只剩下你爸爸留給你的一半遺産了,以後要儉省些過日子吧,別再娶媳婦了。”裴烈山的表情變了,極度地不可思議,“你是說我把我爸留給我的遺産轉讓了一半給那個男人?”池裕疆點點頭,“是呀,四年前,認識不到半年,你就公證了一半財産給他,還交了一大筆稅呢。”裴烈山把簽子一丟,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我爸留給我的東西我怎麼可能會拱手讓人!”池裕疆愣愣看著他,“你好割裂啊!我哪知道你怎麼想的!”裴烈山冷笑一聲,“別開玩笑,錢就算了,我爸留給我的東西我絕不可能轉給別人的。”池裕疆哦豁了一聲,“那你已經幹完了,說啥也沒用了。”裴烈山叫來財務管家諮詢情況,當翻到轉贈協議儲存資料的時候,裴烈山翻來覆去地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下降頭了,影片裡的自己握筆簽下了名字,還要去哄一個小白臉簽字,裴烈山看著影片裡席今晨年輕時漂亮的面孔,久久不敢相信這是自己會幹的事兒,捂著額頭,半響無言。景常林觀察裴烈山的表情,見他視線落在螢幕席今晨那張暫停的臉上又收斂了目光,笑著說:“好好鍛煉,早點康複,會好起來的。”裴烈山沒說話。
離開的時候,經過小花園見到坐在樹下曬太陽的席今晨,池裕疆走過去對他說:“我靠!小晨你怎麼還在這傻坐著啊?還不抓緊時間收拾收拾!打扮打扮!抓回老裴的心!看你鬍子都不刮!老裴要移情別戀啦!”席今晨聽他這麼說也沒什麼反應,清淩淩的眼珠在陽光的照射下清透如琥珀,過了一會兒抿著嘴唇淺淺笑了一下。景常林推了推眼鏡,說:“別聽老池瞎說,老裴等你回去呢。”席今晨慢慢點頭,站起來回病房了。風吹過他的衣裳,薄薄的衣料鼓起來,顯得他瘦了許多。
到了病房門口,席今晨緩了緩神,輕輕擰開門,房內的聲音傳來,是裴烈山和自己的聲音,席今晨恍惚了一陣兒,才聽清內容,“我……自願轉讓所持幹股的百分之五十……特此公證……”他耳朵裡的電流聲越來越大了,經常聽不清外界的聲音。房間內的聲音迴圈了許多遍,席今晨把房門關上,門鎖合上的輕微聲響驚動了裴烈山,他倏然抬起頭,見到席今晨立在門口,尷尬地關上影片。席今晨走過去,坐在床尾的椅子上。一接觸到席今晨的視線,裴烈山就移開視線焦點,不與他對視。氣氛再次靜滯到無話可說,倆人對坐到日落,護工推門進來服侍裴烈山進餐,席今晨轉身出去。裴烈山又撩起眼皮,窺看他開門離去的背影。
等裴烈山的雙腿也能下地,席今晨就把證件帶到病房,對裴烈山說:“我把東西還給你吧。”裴烈山視線落在他下巴到脖頸上,慢慢點頭。席今晨的律師還是裴烈山從前為他找的律師,他專業且嚴謹,不過問僱主的私人情感問題,公事公辦。倆人沒再說話,席今晨寫字沒有那麼大力了,一張張紙上簽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認認真真的樣子。一大摞檔案簽完天已經黑了,席今晨拿紙巾擦擦手指上的紅泥,收拾了自己的證件,起身準備離開了,走到半道回身看向裴烈山,裴烈山立刻移開目光。席今晨問:“你還回來住嗎?”裴烈山不知是回哪。等不到裴烈山的回答,席今晨轉過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