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船在小雷山靠岸,浪隨心付了船資,登上荒島。這是他最初與林芳菲患難的地方,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只是林芳菲曾經寫在沙地上的那半首詩,早已湮滅於風塵之下了。他唏噓半晌,憑借記憶,找到自己當初登岸時的那塊巉巖,飛了上去,回顧易浩軒道:“請稍候。”脫下外衣,甩給侯青青。易浩軒道:“帶上這把劍,免得遇到……”浪隨心擺了擺手,一個猛子紮進水裡。
如今他具備了水怪的特殊本領,水下水上並無分別,很快找到了那條裂縫,潛入進去,一路游到那些祭器被淹沒的地方。時隔兩年,水下的世界卻絲毫沒有變化,陶罐、石磬等器物依舊靜靜的躺在原地,任潛流暗湧,自巋然不動。浪隨心遊到那隻大鼎旁邊,雙手扣住鼎耳,運足力氣將它舉過頭頂,沿原路游回水面。
易浩軒並不知道浪隨心有在水下生存的本領,見他這麼快便舉著大鼎浮出來,又驚又喜,激動的叫道:“快……快幫他把鼎拖到岸上!”眾人正自奇怪他去湖裡撈只銅鼎上來幹什麼,莫非這便是易浩軒提出的交換條件?看上去這口大鼎重達千餘斤,又是深埋在水下,對旁人來說要想讓它重見天日,自然千難萬難,但浪隨心內力深厚,更有潛水之能,做這件事實在易如反掌。
經易浩軒提醒,眾人齊沖上巉巖,七手八腳的把浪隨心連同那隻大鼎拖上岸。易浩軒迫不及待的撲到鼎旁,摸索著上面的圖形,一字一字的精心檢視。王兆一“噫”的一聲,道:“這是古蜀圖語!”他對古蜀歷史深有研究,可以說喜歡至極,當下如獲至寶,也湊上前去觀看。
侯青青忍不住問道:“易浩軒鼓搗你娃整的生意,便是這個?”浪隨心點了點頭,也向那鼎上瞧去。侯青青搔了搔頭,嘟噥道:“得不曉得是個啥子寶貝?”郭縱也感覺莫名其妙,他以盜墓為生,一眼便瞧出這是件西周時期的隨葬鼎,值不了幾個錢,易浩軒怎麼竟肯用“水紋仙衣”心法交換?忽聽易浩軒大悟似的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接著就見王兆一張口結舌,臉上的表情極為亢奮,重複著他的話道:“原來如此!”他們兩個,竟似看懂了這種古老而神秘的圖語。
侯青青問道:“你們曉得啥子了嘛,說來聽聽。”二人卻都恍如未聞,又將鼎上的圖語看了一遍,易浩軒脫力般躺在地上,平複一下心緒,說道:“浪公子,現在你該明白當初我為何遲遲沒有迎娶念奴了吧?”浪隨心茫然的搖了搖頭,道:“我看到過你樓上那六隻銅鼎,這應該是最後一隻,卻不明白它們對你有何用處?”
易浩軒眯起眼睛,凝視著天邊絢爛的晚霞,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終於決定,把全部的秘密都公之於眾。他道:“也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了這座水下古墓,陸續將六隻銅鼎帶回厥山,其間多次跟那水怪遭遇,它皮堅肉厚,尋常刀劍難以傷害,我每次都是死裡逃生。但這最後一隻鼎分量實在太重,我若帶著它,必難逃葬身獸腹的噩運……”浪隨心突然插口道:“你搶了龍行雲這柄卑卒劍,是為了對付那水怪?”
易浩軒點點頭,臉上一片哀色,正是因為這把卑卒劍,他變成了廢人。嘆了口氣,他接著說道:“從那時起,我開始研究鼎上的圖語,一晃十數年,收獲頗豐,從而知道了巫離國的一段歷史。不過那都是些歌功頌德之言,唯一有價值的記載,便是提到了能使‘煙花祭’大成的秘密。”他頓了一頓,賣關子似的道,“末代巫離王之所以敗給了申候,乃是因為他麾下已無多少人可用,其實即便沒有地震,巫離國也終將滅亡。巫離王死後,兩個兒子各瓜分了一枚玄匙,並決定把靈心寶石和第三枚玄匙隨同父親一同深埋地下,他們不想後人再學‘煙花祭’,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搖頭,侯青青興趣盎然的問:“那是為啥子喃?”眾人豎起耳朵,屏住呼吸,盼他解答。易浩軒道:“那個年代盛行血祭,‘煙花’在那時指代女人、情愛,‘煙花祭’的含義,便是用女人來血祭這門武功,才能突破人的極限,達到超魔的境界。”
浪隨心吃驚道:“據老翁說,現在的龍行雲也只剛剛接近魔境,超魔的境界,該是何等可怕?”易浩軒笑道:“那自然是不可想象的。”侯青青咋舌道:“又是咋個祭法?”易浩軒道:“女人須是自己的女人,而且必須是巫離族的女人。巫離國的男人為了使自身的武功更上層樓,強行與本族女子媾合,先將其變成自己的女人,再殺掉,用她的血浸泡身體,有的甚至是直接喝下肚子,之後這個男人的武功便非比尋常了。當然,也有女人為此殺男人的情況,自從‘煙花祭’可以用血祭來提升武功的秘密傳開,巫離國便始終處於自相殘殺中。”
聽了他的講述,眾人都嘴巴大張,半晌合不攏來,只感到胃裡一陣翻騰。浪隨心忖道:“難怪巫離人愈來愈少,女人都這麼死了,誰來傳宗接代?這當然是巫離國的悲哀,也只有在那個年代,才會發生如此野蠻、血腥,甚至恐怖的事情。幸虧巫離王的兩個兒子還算開明,沒有將這個秘密傳於後世子孫,否則不論古蜀一枝,還是嶺南一枝,都早便滅絕了,鼈靈如何還能建立起龐大的開明王朝,世代繁衍?今天的黎族也萬萬不可能存在。當初鼈靈將自己的王朝命名為‘開明’,是否也有得意於自己這個決定的意思?”轉念又想,“倘若龍行雲和殷破玉知道了這個秘密,以他們的為人,定會來這麼個血祭,那麼他們的武功將達到何等可怕的地步?”想到這個,他便不寒而慄,殷破玉已經死了,這秘密卻說什麼也不能傳到龍行雲耳中。
易浩軒又道:“習武之人,哪個不想練成絕世武功?當時我便有了尋找靈心寶石和玄匙的打算,認為這兩樣東西的下落,也許會記錄在那隻最大的銅鼎上面,怎奈我無力將它帶出水面,水下又沒有光線,就算我不厭其煩的潛進去,也是看不到圖語。”說著又欣喜的看了一眼那大鼎,“直到今天,才真相大白。這是巫離國最後一代君王的墓葬,他被申侯設計殺死後,兩個兒子各分了一把玄匙,並將最後一把玄匙連同靈心寶石,作為巫離王的陪葬,準備埋入地下。然而當天夜裡,兩只怪獸闖入王宮,將巫離王的遺體分而食之。當時玄匙掛在他頸間,靈心寶石則握在手中,置於胸前。恰好一隻怪獸咬掉他的腦袋,另一隻怪獸吞下他的身體,於是靈心寶石和那枚玄匙分別到了兩只怪獸腹中。
巫離人個個驍勇善戰,武藝高強,遂同兩只怪獸展開殊死搏鬥,將吞食了巫離王頭部的怪獸,引入本要盛放他遺體的銅棺之內,扣上棺蓋,另一隻怪獸則逃出王宮,潛水而去。巫離王的兩個兒子在與怪戰中負了重傷,因那怪獸力大無比,怕它又闖出銅棺逞兇,遂命人用鐵鏈牢牢捆住。可是巫離王的遺體不再,只有腦袋尚存怪獸腹中,兩個兒子只能將其當作父親的遺骸,葬入地下。”
浪隨心“啊”的一聲,恍然大悟,當初自己聽到那銅棺裡面發出悶響,嚇個半死,原來卻是那怪獸作祟,而自己所遇到的,當然是另外一隻吞下巫離王身體的怪獸了。這兩個怪物竟然活了一千多年,當真罕見罕聞,也是自己機緣巧合,用胃裡的酸水將它化為一灘膿血,得到了它腹內的靈心寶石。
易浩軒看他一眼,酸溜溜的道:“一定是那逃走的怪獸將靈心寶石隨糞便排了出來,你小子真有福氣,我往來古墓十餘次,都沒能發現,卻被你輕而易舉的得了去。”浪隨心無意同他解釋,淡淡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宿命,易島主何必耿耿於懷。”易浩軒道:“那也說得是。至此,我終於知道了銅棺內還困著一隻怪獸,而在它腹中,應該有一枚玄匙。”
浪隨心心念一動,忖道:“我明白了,在巫離王下葬不久,小雷山發生了一場大地震,造成山石崩塌,山體下陷,巫離國就此不複存在。巫離王的兩個兒子各藏一枚玄匙,死裡逃生,但是在與怪獸的大戰中已傷痕累累,其中一個固然是叢帝鼈靈,他乘舟西去,到了古蜀國,另一位想必是龍行雲的先祖,在長沙府被白家人搶去玄匙。如今白老夫人的玄匙已給了我,叢帝那枚傳到殷破玉手裡,被笑笑搶走,這時應在龍行雲手上,而那最後一枚玄匙仍在棺內的怪獸腹中。如此說來,我若從那怪獸腹內取出玄匙,再想辦法得到龍行雲手上那一枚,豈不可以開啟靈心寶石,學成‘煙花祭’了?那時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何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