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澈見夏綾一直都沒言聲,覺得反常,抬眼瞅了瞅她。卻看到她直愣愣的在一旁站著,正嘬著嘴,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
“喂,”寧澈喊了她一聲,“想什麼呢?”
“啊?噢。”夏綾回過神來,“就是,胡思亂想了一些。”
寧澈揚了揚眉。
因為還有莊衡在,夏綾不想讓自己顯得在禦前太過隨意,於是說了實話:“我就在想,現在發撫恤銀子都那麼痛快了麼?我爹當初,高低也是個僉事,他殉難後我家管上頭要撫恤銀子的時候,磨磨唧唧不說,發到手裡的銀子連塞牙縫都不夠用,要不然我也不至於被賣了。但現在,連給個小旗發撫恤都這麼足斤足兩了?”
寧澈被她噎的嚥了口唾沫。若是換別人,定是恭維一句皇上吏治有方,天下清明,這事就翻過去了。寧澈其實很想回一句,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但他心裡深知,自大燕開國至今,百年來所累積下來的弊病,在他親政這三四年間遠遠沒有革除。他雖有心整飭吏治,但幾年下來也無一人敢說,現在天下的官員都兩袖清風,無一人敢有貪腐之心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靈山衛發銀子給趙大成,是故意用他兒子的死來掩飾什麼,從而封他的口,息事寧人?”
夏綾一縮脖子:“我可不敢這麼說。我只是覺得,表面上看起來過於合理的事情,實際上可能並不是那麼合理。”
“皇上,臣其實,還有一事想啟奏。”莊衡在此時適時開了口,“此事臣也只是有些懷疑,本想有更多實證後再向您稟報。可方才聽夏姑娘這樣一說,臣以為先說出來供陛下度量,也並無不可。”
“說。”寧澈言簡意賅。
“臣在審訊趙大成時,他斷斷續續說了些靈山衛遇襲的情勢。從他交代的狀況粗看,靈山衛被倭寇侵擾的實際損失,與山東都司報上來的損失很不一樣。”
寧澈的目光陡然犀利,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
“你是說……”
“少很多。如果趙大成所言為真的話,那山東都司管朝廷要的撥款數字,遠高於山東實際被倭寇侵擾的損失。”
寧澈的眉宇間染上了一層濃重的陰翳。若此事為真,那多出來的那些救濟銀,究竟進了誰的口袋?
“那這事你打算怎麼處理?”
莊衡答:“稟陛下,臣以為此事若是真的,那牽涉必定甚廣,大張旗鼓的查不免會打草驚蛇。若此事是假的,用子虛烏有的事情去開罪官員,也勢必會寒了清廉正直之人的心。故而臣以為,可先去當地偷偷的摸一摸情況,再做定奪。”
“準奏。那你著手去辦吧,選幾個靠得住的心腹,切莫走漏風聲。”
“是。只不過……”說話辦事一向果決的莊衡,在禦前奏事的時候竟然猶豫了。
寧澈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皇上,還有一事……”莊衡破天荒有些吞吞吐吐,“這山東的布政使司,畢竟是紀文徵紀大人,臣這樣背地裡去查……好麼?”
此言一出,四座皆寂,莊衡與夏綾四隻眼睛不約而同都落在了寧澈身上。
這是,要偷摸著查老丈人家底了?
“不是,你們都看我做什麼?”
寧澈乍一下被推進了尷尬的漩渦中央,很不自在。紀文徵是皇後的父親沒錯,但寧澈跟自己這位丈人爹,真的沒多熟。最近一次見面還是三年前,祖母莊靖太後還在的時候,曾以紀氏家宴的名頭,召紀文徵進宮探望過皇後。
寧澈印象中,那是個相當謹小慎微的人,跪他的時候身子伏的很低,問什麼就答什麼,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這些年,他在地方上的政績平平,寧澈並未因他與皇家沾親而偏袒過他分毫,其實說白了,跟尋常的上下級關系並無什麼區別。
寧澈清了清嗓子:“該怎麼查就怎麼查,朕想要的只是個真相,並未刻意針對於誰。”